行医在三国(40)
答他的是空荡回响。
李隐舟并不多思,迈步跨入门内,将药材并张机悄悄塞的白饼垫在桌上的碗筷底下。
碗里还剩着一口鱼汤。
这倒奇怪,暨老太虽然家境贫寒,但并不是邋遢的人,之前因离家数日才累积灰尘,现在好端端的怎么碗筷都不拾掇了。
他心下疑窦顿生
,四处张望,果然在墙角看到了蜷缩在地的老人家。
李隐舟凝住神色,慢慢走了过去,一面试探地喊着暨老太,一面伸手,远远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
暨老太嘴角挂着一绺血珠,如冷极了,十指紧紧抠着身躯,抓出深深的血痕。
李隐舟探着她的脖颈。
冰凉的肌肤下,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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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老人家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死在家里的?”
问话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官吏,发灰的眼眸里有着人的恶俗与兽的狠厉,使人一看便知道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他修理得宜的胡须长长垂落,手指万分珍惜地穿过胡须细细抚摸,眼神低垂专注地监察着自己的动作。
仿佛这个老太的性命不如打理仪容要紧。
李隐舟素日所见的官吏都是陆康这样勤俭爱民的忠良,即便其城府深厚,但也从没亏待过百姓,就连他的下属都知道体谅民生,从没有过这种轻佻随便的角色。
他按捺住心头的不爽,将对悲剧一无所知的暨艳揽在身后,把所见所察复述了一次。
“行了行了。”对方不耐烦地放下胡须,眼珠转动,像打量猎物的老虎,“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可以叫我许都尉,或者许公。”
李隐舟真想用孙权昔年那句“也配以公称呼”回敬。
许贡见他遇事冷静,不似寻常小孩只会哭闹,心思一动,忽然露出笑意:“小孩,我看这老太多半是中毒身亡,你可知道她吃了些什么?”
李隐舟心下谨慎,并不打算被他带着跑:“现在下结论,或许为时尚早,等令史验过尸身再论断也不迟。”
令史即为秦汉时期对仵作的称呼,虽然和落后的医疗水平一样,这时的法医几乎也处于累积经验的萌芽阶段,但总比眼前这个显然有所图谋的男人更公平。
许贡微微转眸,左右而视,偏僻的小院并无旁人,他的人等候在门外,将院门死死堵住。
他笑着摸摸李隐舟的头:“听说近日盛太守挂念她,也赞叹她的孙子年幼好学,因此特意把家里做的鱼汤分赐给了她。”
“你说,会不会是这鱼汤里,有毒啊?”
作者有话要说:把之前周三欠的二更补上。明天也努力多打打键盘吧,兴许揍两顿它就懂事了,会自己码字了呢!
吴郡是过度篇章,下一章就会结束,但是出场人物以后还会再见的。
第34章
李隐舟索性封住嘴巴。
此人语带诱导, 字字句句都在暗指盛太守毒杀了暨老太。
许贡为吴郡都尉,身居副职,对太守的位子觊觎已久。吴郡人人皆知他与盛宪不睦, 素日不见他亲力亲为地办案,今天却比旁人都来得早,无非是想借刀杀人,把自己的老上司借机拉下马。
许都尉不紧不慢地:“你是第一个发现她尸身的人, 你的证言可至关要紧。待会见了太守公, 若说得好自然有你的肉吃,若你敢浑说,那就小心要挨板子了。”
对方的话是一枚细针,明着是威胁,暗地里淬好了毒。
李隐舟微微退步避开他的手掌:“断案自有公卿,小人的话只能佐证真相,您不必如此心急。”
两人正暗中拉扯, 忽闻背后传来一身清脆响亮的劈落声。
不由自主地朝后望去, 只见一根坚硬结实的红木手杖生根般稳稳拄在地上,挺直的线条上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威仪万分地展示着主人不可撼动的地位。
许贡灰黑的眼珠一动,立即转身上前行了一揖, 笑道:“一桩小案, 太守公竟然亲临, 看来是某失职。”
手杖的主人端正立于许贡的面前, 双手扶着杖,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无形中增添了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
盛宪把眼一垂,瞥见神色凝重的李隐舟与掩藏在他背后的暨艳, 旋即收束目光,语气无波无澜:“人命关天,岂可儿戏。老夫不来,难道你还要让九岁的小儿断案?”
许贡咬了咬牙关,如今吴郡他是主,自己是副,在屋檐下一刻,就不得不看人脸色。
他挤出笑容:“这也不是普通孩子,他是神医张仲景的徒弟李隐舟,今日偏巧来送药的。是他头一个发现了暨老太的尸首,也是他报的案。因此留他多问了会话,下官办事虽然不利落,倒也不是闭目塞听之人。”
两人针锋相对,各自语带暗箭。
盛宪扶杖的指头微微扣出声响,院外立即有个仆人打扮的男子弓着腰走到跟前。
“这是今晨做汤的厨子,你既要审,何必揪着个小孩不放,怎么也不问问老夫家的人?”
许贡抬眸,眼含冷笑:“审问
自然由疏远到亲近,不过公既然已经请来了证人,倒不如让他们当场对簿。”
厨子当然指天画地不肯承认:“小人做的汤菜都是呈给太守公的,这鱼还是许公您送来的,若是有什么问题,那第一个出事的不应当是太守公吗?这么说,您许都尉也应当有嫌疑啊!”
许贡挑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就是因为某送的鱼,太守公才不肯吃呢,毕竟太守公嫌恶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某送去的鱼可是活蹦乱跳的,府上也必然查验过,怎么还推到某身上了?”
厨子一时哑然。
许贡送来的确实是活鱼,而太守公素日的确与其不睦,只因不喜铺张浪费,才送给这缺衣短食的孤寡,谁想到好心偏遭人算计呢?
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活生生的鱼,炖得骨头渣都不剩了,他还尝过咸淡,亲自送到暨老太手上,一路并无旁人经手。
好端端的一碗汤,怎么出了太守府还能毒死人了呢?
盛宪并不忙于分辩自己有没有吃,反而转眸望向李隐舟:“你又有什么证言?”
许贡举拳咳了咳。
李隐舟从暨艳身边站起来,就在刚听完厨子的证言之后,他问了暨艳一个小小的问题。
明净的双眼一抬,眉梢吊起三分似笑非笑的冷意。
“小人所见,唯有暨老太的尸身与鱼汤的残渍,不过小人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盛宪以眼神示意他但说无妨。
李隐舟瞥一眼镇定自若的许贡,露出懵懂之色:“我师傅得了肉,总是让给我吃的,师徒之间尚且如此,我想祖孙之间更应该是这样的吧?”
那厨子一跺脚,恍然大悟:“是啊!鱼汤难得,暨老太疼惜孙子,肯定不会独占,缘何老太死了,小孩子却安然无恙呢?”
许贡忽转眸盯着李隐舟。
李隐舟只做不觉。
此人虎狼之心昭然若揭,连无辜百姓都可以戕害,怎么可能在事后放过他这个证人?若是听了他的威逼利诱替他撒谎,恐怕为了斩草除根,也不会留他性命。
与虎谋皮,还不如与虎一搏。
盛宪露出嘉奖的神色:“既然如此,可见鱼汤无毒,暨老太死因等令史验过再说。”
按这办事效率,真等到那一天,自己估计
也得一块躺着见令史了。
李隐舟微妙的情绪酝酿片刻,在心口冷风疏雨的寒意中沉淀下来,反凝为一个春风化雨的笑:“或许,小人知道暨老太的死因。”
瞬间,所有不同意味的目光齐刷刷交汇于李隐舟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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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暮光透过重重的云,漫射出一丝一缕的光华,瑟索秋风掠过耳畔,细碎的发丝拂动着耳廓,闲闲地撩拨着人的耐心。
众人在暨老太家里已经呆了三个时辰。
门外熙熙攘攘围了一圈又一圈看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