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23)
曹操?
李隐舟脑海里的困意顿时被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驱散干净。
虽然后世对此人行径褒贬不一,但却没有人敢否认他的智慧与才华。笑话这两个字落在他身上,有一种微妙的出格的感觉。
如果如今的孙权知道,这个他当下嫌弃的笑话,以后会成为他几十年的宿敌和纠缠不休的噩梦,会不会后悔今天轻视了他?
联想到这个冰一样冷冷的小少年吃瘪的模样,李隐舟也不禁莞尔。
“小药童,你有不同的看法吗?”
询问的是周瑜。
李隐舟在这群身份尊贵的少主面前,本如草芥般不值一提,躲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在内心自说自话,却没想到能引起周公瑾的注意。
不禁联想到那句“曲有误,周郎顾”,的确是心细如发,也有容人的风度。
这会再强行收回笑容就太过造作了,总之谁也不知道将来天下鹿死谁手,李隐舟索性当个闲聊。
“小人不懂天下的时局,只是想着今天那只老虎。”
孙策打个呵欠:“一只死老虎,有什么可想的?”
李隐舟撑着下巴:“我听说,豺狼都是群起而攻之,虽然厉害,但不过是因利而聚,在没有猎物的时候就会彼此厮杀,吃掉老幼。而老虎是山林之王,素来喜欢单打独斗,所以就算失败,或许也不愿意和豺狼为伍吧。”
他目光飞速在神色各异的诸人面上扫过,稍微露出憨厚的神色:“所以想起那只老虎,我还有点害怕呢,所幸少主相救,小人实在感谢。”
周瑜若有所思地颔首:“说的不错,就算是落败的老虎,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孙策眼神更为直白;“联军鱼龙混杂,不过是一盘散沙,都等着吃别人的残羹冷炙,倒还真不如放手一搏。”
昏暗的烛光在一个崎岖的拐角处猛然一颤,爆出一朵极绚
烂的灯花,片刻耀眼的光芒散去之后,本来还算明亮的视线便显得有些过分暗沉。
几人皆各怀所思,再不言语,唯有孙尚香听得迷迷糊糊,不知为何一会说起人,一会又说起老虎。
但见兄长少有地露出的严肃表情,满意不以为然:“老虎厉害,那打虎的人不就更厉害了吗?听说西楚霸王有擒虎的故事,那兄长今日伏虎,也算是小霸王了!”
“小霸王?”孙策颇有兴味地咀嚼着这三字,忽而一笑,将孙尚香一把抱起来,“小妹说的对,何必管他是豺狼还是老虎!我孙家是打虎的霸王之师,谁敢拦路,我便视谁为仇敌!”
这话铿锵有声,似第一响的战鼓,有取之不竭的意气。
孙尚香在他怀里咯咯直笑。
孙氏兄妹如此肆意,陆逊却似才从梦中缓然苏醒,眨一眨略带疲惫的双眸,静默地垂眸不语。
顾邵本就看不惯孙策的张狂,可方才醒着的几乎都是孙氏的人,哪敢随便开口驳斥,见陆逊悠悠然睁开眼睛,赶紧和他贴在一块。
“阿言,孙家都快要造反了!”
陆逊极淡然地瞟他一眼,转头对李隐舟道:“我看马车快到张先生的铺子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他绝口不问为什么李隐舟会出现在南山,莫名给人一种这两人早有约定,串通一气的意味,在这样下意识的误会下,孙策也省得盘问李隐舟,索性给陆家一个面子:
“城外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再遇到老虎,就没有这么幸运的事情了。”
被完全无视的顾邵刚想插嘴,便被孙权打断:“下次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不必一个人出去冒险。”
李隐舟只得点点头。
积极反思,下次还敢。
顾邵:“……算了。”
将李隐舟送回了张机铺子,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又把孙权和孙尚香两兄妹送进了孙府。
孙母早知道两个小的不省心,虽然含怒,但也不急于发作,这次一见大儿子与周家少主同来,心知内有隐情,也无心计较小儿女的事情了。
她正欲为风尘仆仆的长子接风,便见他和周瑜又跳上马车。孙策撩开车帘,朝她昂首一笑:“母亲请勿等候,我先去拜访太守公。”
孙母眉头深陷
,然而并不追问,只颔首道:“夜已深了,不要扰了别人清净,话说完了就早些回来吧。”
孙策笑而不答,长臂挥鞭,驱着马车飞驰而去。
顾邵万没料到这新封的小霸王居然真的漏夜来访,不顾礼仪,嚣张至极,恨不能以身体守卫太守府。
然而孙策只轻轻一推,他整个人便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只能仰首含恨地盯着孙策,在臆想中将他大卸八块。
孙策无暇逗他,将烧得焦黑的虎头交给来迎客的陆家仆人,对陆逊亲切道:“阿言,劳你替我拜上这份名帖。”
陆逊极为礼貌而疏离地回了个揖,顺手拉扯起在心中骂咧的顾邵,转身没入灯火阑珊的陆府。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又回到了孙策、周瑜二人的视野中。
只是这一回少了个活力十足的顾邵,多了份沉甸甸的谢礼。
陆逊神色乖巧,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从祖父说,少主为民除虎,是江东的英雄豪杰,所以这份虎裘是感念少主所作所为。但少主所想所思,恕他不能从命,也就没有见面争执的必要了。”
孙策似怒非怒地掀开那木盒的盖子,里面果然露出一张制作精良的白虎裘。他一手将虎裘挑在手上,另一手五指轻轻抚过,目光流连在洁白无瑕的皮毛上,唇角含了冷冷的笑意。
“所谓集腋成裘,虎裘比狐裘已经更难得,白虎裘更是稀世罕有的珍品。如此珍贵的礼物,是送给我呢,还是送给袁绍公?”
陆逊垂首避开他冷箭似的余暇,依旧谦和有礼:“太守公并未明示。不过,逊以为,袁绍公见惯稀奇,这白虎裘到了他手中也就不值一提,或许就会如明珠暗投,太过可惜。既然兄长爱惜,倒不如请兄长收藏,也算适得其所。”
这话说得大有玄机,如一根没有锋芒的小箭,却恰到好处地戳中了孙策的心坎。
孙策凝然不语,周瑜则了然一笑,俯身拍了拍陆逊的肩膀:“太守公有你这样的从孙,是庐江的幸事。”
陆逊并不因为周瑜的夸赞而面露惊喜,沉默半响,才轻声道:
“庐江,有二位兄长庇护,才是真正的万幸。”
——
太守府前的风波未能远及他处,经过半晚上的颠簸折腾,这一夜几个同龄的小伙伴都睡得酣甜。
次日,天蒙蒙散出一丝亮光,李隐舟便猛然惊醒似的,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张机昨夜撑着半老的身子骨,硬是看了半宿的书,直到小徒弟安然归来,才悄悄吹熄了烛火。这会正是睡意浓时,不由埋怨:“你这是和鸡比起早啊?”
李隐舟草率地拴好裤腰带,心里仍然不甘心。
“先生,请你再给我几天时间。”
第22章
江东的夏天,晴朗温润,再偏北一点,便稍嫌酷热,再偏南一点,雨量又过分滂沱。庐江郡不偏不倚,正处于最合宜的位置。人们位水而居,四面八方的川流为其注入血脉,南来北往的船只于这里稍事歇息,长风中船帆狂舞,将鲜活的色彩点缀于金风细雨的水乡。
今日碰巧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李隐舟熟门熟路地摸出了庐江的城墙,在墙根拐了个弯,避开了危机四伏的山林,转而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河道边上。
庐江城安宁闲适,庐江的水也温柔缱绻,晶莹剔透的水珠随波奔流,映照出蔚蓝无垠的天空。这条淝水分支而来的河流人烟寥落,唯有白鹭时常做客,翩跹的翅膀掠过水光,将江河的浪潮带向天穹。
除了路途稍远,这里是最适合做实验的地方了。
山林有老虎,这里总不会有食人鱼了吧?
李隐舟支起铁锅,动作娴熟地开始重复了几十次的流程,炽热的火焰中,燃烧的是耐心与热情,冷却下来的是积累和经验。
漫长的等待里,唯有川流东去的涛涛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