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仙闻言惊呼,又沿着嘴急急看了看四围:“谢……谢仙君要回来?”
仙童摇头:“这种日子,他一般夜里才回来。”
散仙略松了一口气,末了语气又古怪起来:“这燕逍竟能等他这许久,可别真应了外头那些荒唐话,是他养的娈宠。”
仙童一愣,苦笑道:“依谢仙君的性子,纵使真养几个娈宠,又有甚么奇怪的?”
“怪不得旁人都说,近了你这瀛台山,半只脚跟踏进鬼道也没什么区别了。”散仙刮了刮脸,“嗳,他动了!”
二仙凝目远眺,只见燕逍漆黑的身影略微一晃,既未掐诀也未念咒,便凭空消失了,再出现时,身旁已跟了一个红衫散发的俊美少年。
“仙君!”
“谢秋石!”
二仙无声大叫,都往后退了步,怕竹林里的人发现,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头谢秋石刚从厉鬼丛中爬上天庭,脚还没站稳便跌在燕逍怀里,眼神直愣愣的,袖子角上还在湿哒哒的滴血,他拧了两下,绿眼睛才亮起来:“燕逍。”
燕逍皱着眉,摸了摸他的脸:“被人打了?”
“等我了吗?”谢秋石仿佛没听到一般,挽着他的手臂自顾自说道,“说好了等我,你若偷懒了一息,我便当你是骗子。”
“没有偷懒。”燕逍随口应道,“谁打了你?”
“不记得了。”谢秋石嘿嘿一笑,笑意很快又收起来,他抓着头发想了片刻,又道,“真不记得了,我打扮成乞丐在吞天道喝酒,结果被人认出来了,有几个混小子拿石头砸我。”
燕逍默然。
“哼哼,丢了石头,也丢了性命。”谢秋石抱着手臂,啧啧摇头,脑门上的淤青格外明显。
“不知道要躲么?”燕逍轻轻地说。
他们一路从竹林踱向偏厅,两个偷听的小仙几乎倒退进了后院。
“躲什么?不痛不痒的。”谢秋石摊了摊手,“听说凡间讲究有借有还,我很快要借他们的命,他们还我两个石子,也是应当的。只是我吃了两个石子,也算是挂了彩……挂了彩,我就好想早点回来找你。”
燕逍停下脚步,似有片刻的恍惚,过了会儿,他才道:“你该让我陪你去。”
“我才不。”谢秋石笑道,“我再好看,砍人脑瓜子的模样也比不过村口耍猴戏的,你瞧我,我嫌丢脸。更何况偶尔还要挨他们两下打,要是被你看了去,岂不毁了我一世英名。”
燕逍盯着他,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花来:“下回我跟着你。”
“不。”谢秋石瞪他。
燕逍摇头。
“不!”谢秋石急地挤眼睛,“不不不不!”
燕逍仍然不言。
“哎你这人——”
他越解释,燕赤城的眉毛反倒蹙得越紧,好像从他轻飘的几句话里听出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坏事,无论他如何言之有理,这人头一回说什么也不愿意妥协。
偷窥的两仙就眼睁睁瞧着,只见堂堂谢仙君从扒着人的手臂到一屁股坐在地上拽人的小腿,最后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喊“天理难容”,而燕逍只是习以为常地抱臂瞅着他,待他一通戏唱完,轻飘飘地命令他擦掉硬挤出来的眼泪。
散仙看得嘴角直撇,覆在仙童耳边小声道:“我说错啦,你家仙君才更像当娈宠的那个。”
谢秋石眼巴巴拿手指揩了揩眼眶,嗔道:“我们再不提这事好不好?”
燕逍仍不为所动:“你以前从不为了这些事受伤。”
谢秋石耸了耸肩,撇开头,声音里终是少了几分底气:“好罢,临尧之事过后,我自觉功夫大不如前……”
“与功夫无关。”燕赤城低声说,“你让自己受伤了。”
“胡说八道。”谢秋石被他气笑了,脱口骂了句,又话锋一转,叫道,“谁在那里?!”
二仙连滚带爬从柱子后跌出来,一连道了好几声歉,谢仙君脸上仍带着意犹未尽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们只好接着赔罪,一张开嘴,就听一旁燕逍忽然冷冷地斥道:“滚。”
二仙目瞪口呆,也顾不上看谢秋石的表情,拔腿就逃走了。
谢秋石收起了笑。
瀛台山山头刮起一阵凉风,他们谁也没说话,适才的嬉笑怒骂都烟一般散去了,燕赤城抬起手,接到一滴雨珠。
山头积起阴云,似在筹谋一场怒雨。
“我不逼你。”他长叹一声,拂袖转身,“我等你愿意。”
第116章
谢秋石躺在石凳上歪着脖子耷拉着手脚,用秦灵彻的话来讲就是“坐没坐相”。
他安安静静地听秦灵彻浅谈两句近日趣事,也不知有没有进脑子里,光顾着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
“你呢,听说你最近日子不太好过?” 秦灵彻忽然把话茬抛还给他,道,“三天里头两天赖我这儿,又是怎么回事?”
谢秋石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燕赤城对你不好?”秦灵彻冷不丁来了句。
谢秋石瞪他,仍没开口。
秦灵彻失笑,也不再说话了,招来座驾,拽着谢秋石便要送他回瀛台山。
谢秋石扑腾了两下,最终被捏着脖子提溜上了车,干脆小孩似的地上一滚,后脑勺枕着秦灵彻的脚背。
秦灵彻垂目看他,好像在等什么。
谢仙君总算开了尊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秦灵彻大笑。
“你笑什么?”谢秋石气得鼓鼓囊囊的,“你也和他一样,不是什么正经人。”
秦灵彻忍笑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谢秋石吸了口气扳着手指,好像有无数宗罪状不知从何数起般,隔了好一会,才拧巴巴地说:“他管我。”
秦灵彻假作惊讶,道:“这世上竟有人能管你。”
“管我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玩什么,去哪里寻欢作乐、打架喝酒,好像只要他不知道,我便哪儿都去不得似的,真是岂有此理!”谢秋石骂道,“我当了成百上千年石头,又做了好多年神仙,这世上有哪些东西称得上一个‘好’字,理当由我说了算才是,他又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秦灵彻呷一口茶,毫不留情地说破:“先前你提起他时,却不是这么说的。”
谢秋石张口欲辩,他抬袖打断了,慢悠悠地拢着茶盖,一边看着杯中,一般悠然道:“你说他总能带你去吃最香的点心,摸最软的缎子,上最老的酒馆,赏最好的风光,好似你遇到他之前,都是白活过了一样。”
谢秋石顿时脸色涨红,急道:“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更何况人性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我对他上心时和他做什么自然都是最好,如今我,我嫌了他,不要他了,自然做什么都是错了。”
“唔,”秦灵彻一捻手指,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么说你是不要他了。——那你还烦什么?你把他赶出瀛台山,他便哪儿都去不得了。”
谢秋石“啊”了声,仿佛吃了个苍蝇般噎住了。
“你把他赶出去,我再请他到我紫微宫来,”秦灵彻凑近他一寸,密谋般低声道,“他贵如天地法则,往日里我都不大能给他脸色看。你若不要他了,我倒挺想叫他效仿凡间礼法,冲我三跪九叩。”
谢秋石愕然,瞧向秦灵彻时又觉这人还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呆了一瞬才道:“你这又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的东西,就算是丢掉了,也不会变成你的。”
“那你丢吗?”紫薇帝君笑吟吟地追问。
谢秋石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丢吗?”帝君仍问他。
他动了动嘴唇,就听得座驾落地之声,轿帘徐徐拉开,未见风光,瀛台山的香火已飘进来,谢秋石下意识回头,却见燕逍一袭乌黑,清冷高挑地站在那里,好似一棵劲松般,自古天然生在此地,但他又知道,那人站在此地,不为别的,而是在等人——等的也不是别人,等的自是他谢秋石自己。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