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兀自擦起眼泪,仿佛被他威逼了一般,好半天才嗫嚅道:“没人,没人欺侮我。”
倒吊着的农妇冷笑一声:“奸夫淫妇,你情我愿,感情好着呢……诶哟!”
谢秋石勾着草绳用力一扯,转头冲燕赤城摆手嚷道:“你来审你来审,我头都要疼炸了。”
仙君尚未开口,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芦苇丛中传来:“审什么呢,她们演戏给狐仙看呢……”
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高草中的泥径,一拄拐老人徐徐迈出,正是早晨那高唱“假仙猖狂,恶鬼重生”的老妇人。
“刘家的!”倒吊着那农妇吼道,“你放屁放到仙人门前来了!”
刘老太呵呵一笑,笑声桀桀:“哪里有什么仙人,恶鬼作祟……恶鬼作祟罢了……陈家里,你要想你家陈康多活两年,就少作孽,绝了这念头吧!”
“刘老太。”谢秋石忙上前问道,“此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刘老太瞧见他,面色略缓,磕磕绊绊往前走了几步,谢秋石立刻扶着她在一旁石墩上坐了。
“后生仔,你不要信那金缕衣的传说……”刘老太瞧着他,轻声道,“那都是骗人的,天上哪里会掉馅饼,若是真掉,里头也下了老鼠药呢。”
“我看你儿子吃着老鼠药吃得挺香!”陈家里大叫,“靠着那金缕衣,刘二浑成了刘解元,刘老赖成了刘老太太!这当口鸡犬升天,吃饱喝足了,来妨碍我们的好事!”她说着说着竟号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阿康,哪里不比那刘二浑强,明明从小到大都比你刘二浑聪明伶俐,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
谢秋石恍然看向刘老太:“这金缕衣,可是有什么奇效?”
“这金缕衣的事儿,说来话长,得从头细细道来,你们外人才能听得明白……”刘老太浑然不理那哭天抢地的陈家里,一边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喘着气道,“事情最开头,约莫在半年之前,东陵城那边便有了传闻,说这些年收成不好,是因为我们供错了神仙,遭了报应。”
谢秋石下意识瞟了眼燕赤城。
“东陵世代奉桃源武陵为尊,当时哪儿有人相信这个……直到有一天,天降雷火,没劈坏神庙,也没损什么物件,只打碎了神龛里供奉的仙君像,接着整个三月开春,天天大雪飘飘,春苗死了千千万,大伙都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刘老太喃喃道,“这时那群从东陵来的姑娘进了仙庙,告诉我们,武陵仙君,竟早已陨了!”
谢秋石错愕:“死了?”
“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了!”吊着的陈家里插嘴大叫,“我们这些年的香火,都烧给了一个假仙!”
“那群姑娘自称仙人座下神使,持百丈金丝布,跳舞似的做了三天法,那大雪,就停了……”刘老太继续道,“她们将金丝布制成‘金缕衣’,赠给各家男丁,一开始只作御寒之用,后来那衣裳竟渐渐替人改了气运,卧床的都站起来了,读书的都有了功名,短短几月,整个村子的气象都变得好起来。”
“这时候便有人要使损人不利己的阴招了!”陈家里恨恨道,“自家得了势,便见不得别人好,硬要说那娘娘是邪魔鬼怪,是狐狸精,说这金缕衣是夺命利器!”
仙君忽道:“可是与东北角狐啼有关?”
刘老太道:“不错……村子是越来越好,但那东北的死人村,开始夜夜传来哀哭!一开始大伙还以为是野狐啼叫,后来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好似孤魂野鬼都聚在了一起,扯尖了嗓子,叫得人头皮发麻……我斗胆求见了神庙里的仙姑们,这时候她才告诉我们,原来我们供奉的新神仙是个‘狐仙’,香火越旺,便越吸引狐子狐孙。”
阈析 谢秋石支着下巴道:“凡人对狐妖成见颇深,所以她瞒着你们,倒也说得通。”
刘老太连连摇头:“仙姑们救我们于患难,我们哪儿还敢有什么成见!几个胆大的小子还去死人村上了些香火,摆了供奉,只是多日下来,供奉是吃了,却连一只狐狸的影子也没瞧见……”
陈家里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仙人不想见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癞皮狗罢了。”
“那仙人,吃了你们的供奉?”燕赤城挑了挑眉。
谢秋石听着也笑起来:“以前武陵仙君恐怕没偷吃过你们的供奉吧?”
“问题便在这里!”刘老太忽然站起来,叫道,她两股颤颤,双肩瑟缩,显是怕极了,“供奉吃了,留了一地的果核肉皮,一看就是嚼过,又吐出来……”
“说得这般恶心,搞不好是哪边的老鼠或乞丐……”陈家里兀自嘀咕。
“不,不是……那是人的牙印,我怎么会认不出!”刘老太颤声道,“是人的牙印子,足岁婴孩,刚刚生出来的牙印子!”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61章 魂守死人坡(三)
风声萧萧,一时无人应声。
过了半晌,陈家里的才开口叫道:“胡,胡言乱语,这么小的小孩,哪里,哪里会去那死人坡……或许是外乡人碰巧带着孩子经过……”
刘老太抚了会胸口,一口气慢慢顺了下来,才道:“对,我们自然也这么想,只是这齿痕夜夜出现,又哪儿来这许多外乡人?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几个男丁自告奋勇去死人坡守夜,回来时却个个一问三不知……那东西咬起物事来却越来越厉害,从瓜果树皮,一直咬到天上的鸟雀……”
“你怀疑此事与金缕衣有关?”谢秋石打断道。
“她们每派发一次金缕衣,那狐啼鬼哭便响上一分……”刘老太捂着脸道,“我儿进京前,我求他把那金缕衣脱下,他遮遮掩掩,我只道他是贪恋功名,便在夜里趁他入睡,去解他的贴肉穿的那件黄衫,不料……”
“不料什么?”陈家里急问。
“不料那金缕衣竟和他的皮肉长在了一起……”泪水从指缝间渗出,老太太无力地边咳边喘,“长在了一起……再也脱不下来啦!”
陈家里张大了嘴,再没说出话来。
谢秋石轻叹一声,割断草绳将她放下来。
燕赤城瞧了老太太一眼,忽问:“除此之外,令郎可还有别的异常?”
老太太仍旧哭得说不出话来,一颤一颤,分不清是摇头还是点头。
仙君也不见怪,轻一拂袖,看向陈氏婆媳:“轮到你们了。”
陈家里兀自惊疑不定:“什,什么?”
“适才你二人在庙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在做什么?”仙君声音平淡,却自有三分威严,目光凛凛扫过婆媳二人,他抬手指了指犹在垂泪的少妇,“你来说。”
少妇一个激灵,只觉眼前之人比县衙上坐的青天大老爷还要可畏,抬眼瞧一息双膝便软得厉害,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来,战战兢兢道:“回大人,小女子陈吕氏,丈夫陈康,家住在僳县……”
谢秋石忍俊不禁:“官老爷没问你户口,就想知道你俩方才在唱哪出。”
陈吕氏惊弓之鸟般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道:“回大人,我丈夫陈康去年在街上碰了脑袋,便一直不太清醒……”
“放屁!”陈家里破口大骂,“你这贱人才脑子不清醒……”
燕赤城一个眼神扫过去,陈家里“唰”的脸色煞白,长着嘴,却没再吐出声来。
“你和她演戏,想搏那狐仙同情,拿了金缕衣回去给你丈夫治病?”仙君问。
“是,是,”陈吕氏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陈家男丁单薄,若陈康一直好不了,这日子我们也没法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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