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全场大哗,有人大惊失色,质问他:“你怎知是病?!这难道不是山神的惩罚吗?!”
“神山之内,怎么胆敢藐视山神。这人是不想活了吗?!”
“全知全能的萨满大神,请饶恕这个罪人的胡言乱语,他说的话和我们勒墨一族没有关系啊!!”
陈莽简直要气笑了,长期住在潮湿阴暗、不见太阳、肮脏的泥土洞里,缺水缺食物,强壮的成年人都受不了,老人小孩、体弱体虚的不得病才奇怪!这还需要怀疑是不是病?!他恶声恶气道:“啥?还神山?!我若是山神,天天一群人赖在我身上不走?!不罚死你们才怪呢!既然信仰这座山,你们难道不该各回各家,初一十五供庙祭拜的吗?跑来山里住着算个鬼的敬畏神明?”
信众们议论纷纷,虽然黍郡与长安周围风俗大为不同,可对于祭祀、庙宇这些敬奉神明之事,并不是完全没有共通之处。陈莽的话虽然粗糙,但其中的道理并不糙。放在以往,大伙儿也都是这么做的,无论祭拜萨满天神也好,祭拜山神、水神、森林之神,要么在宅子厅堂中设置神位,要么有固定的祭拜地点,兴师动众跑来神山居住,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若非如此,大家怎么能狼狈到这个地步呢?
见信众们产生了疑惑,巫师当即道:“我们勒墨族怎能与其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教派一样?这是我族的风俗——不论怎样,如今所有的命运都掌握在救世主大人的手中。救世主大人一定能够达成萨满大神条件,平息山神的怒火,这样,我等就算迁居回郡城,也不必担心遭受惩罚了。”
“好。”谢潜挑起眉毛,直接接下了来自巫师的挑衅,道,“那你说说吧,需要达成什么条件?”
巫师击掌三次,那对双生子便走上前来,对贺飞云俯身为礼,异口同声地吟唱道:“当山神宣示神迹,当萨满大神预兆神迹,当脚下厚土承认神迹,当天地与之同庆,我族将洗清罪责与灵魂,重回立足之处。”
双生子一边摇响铃铛,一边用土语、官话将唱词念了两遍。那黍郡特有的鷇音,被微微沙哑的嗓音唱出来,莫名带着几分软软糯糯的韵味。
谢潜忍不住咋舌,年轻小丫头就是得天独厚,只要稍加打扮,便是做着糊弄人心的混账事,也仍然是赏心悦目的。
随着双生子的吟唱,信众们跟着打起节拍,呼喊起来:“……神女!双生神女!双生神女!!”
谢潜不由皱眉,等待人群的喧闹告一段落,才问道:“何为神迹?”
第60章 神迹?
何为神迹?
双生子同时答道:“凡人无法达成之事,凡人无法解释之事,凡人无法预料之事,凡人无法感知之事。”
“喔——”谢潜作恍然大悟状,道,“也就是道教之中的‘显灵’嘛。达成三次‘显灵’,你们是不是就会认为,获得了萨满大神的谅解?确定只要三次?”
巫师冷笑道:“三次,难道还不够多吗?!”
谢潜摇晃手指,道:“三次怎么能算多呢?本官还以为怎么不也得十次八次的?看来你们这位萨满大天不太行啊,都这么长时间了,连三次神迹都乞求不到啊。”
巫师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表情,再次横眉怒目,咬着后槽牙道:“……什么叫不太行?!老朽舍弃男装,舍弃人欲,潜心侍奉萨满大神五十余载,自问无愧于神明与信众,日日祷告,你——竟敢怀疑本萨满大天的法力?!”
谢潜摇了摇头,道:“本官并没有质疑你的虔诚,只不过,人与人的天赋终究相差太多了。有些人祈求一辈子,也求不到一滴雨,可有些人,只要有一瞬真诚的念头,就会成为神明的宠儿。萨满大天,本官可不是毫无根据地诋毁于你,而是你这个水准,与本官聘来的道法真君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远了啊。”
道法真君?什么道法真君?台下的信徒们一片哗然,这个一直和萨满大天对着来的年轻郡守,竟然是有所准备而来?但……怎么可能?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要知道,他们的这位大巫,之所以能被称为“萨满大天”,是因为在黍郡方圆百里之内,所有巫师之中法力最强的。但光有能力还不够,还同时需要具备名望、资历、虔诚三个条件,并且,还要至少有过三次被大多数人验证为实的预言、预警,或者神迹。尽管在这么苛刻的要求之下,一旦出现了更加厉害的巫师,持有“萨满大巫”称号的巫师,就必须无条件让出这个称号。
……十年了,他们勒墨这一部的大巫,已经保有这个称号十年了,没有任何巫师能超越他的法力,而他的名望,在这漫长的年岁里,也达到了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步。
所以,他预言的“救世主”,在黍郡的各个部族之中广泛流传,就像一年前那个“天降神罚”的预言一样,被所有人毫不怀疑地接受、并且忠实的实行至今。
但“昭示神迹”?
别说他们的萨满大天,就连往上数,接连十代的萨满大天,也没有任何一个能做到。毕竟预言、预警只需说几句话,神迹却要在足够多的人面前出现,才能算得上“昭示”啊!
每个面黄肌瘦的脸上,都在表现着不同程度的震惊、诧异,甚至狂热。有人壮起胆子,大声质问:“大人!您当真能昭示神迹吗?!”
也有人道:“萨满大天!要是大人能接连昭示三个神迹,您就会是下一个萨满大天!!我们宁可信仰你!”
离开了安逸的居处,长久地陷在这不堪的磨难和困境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直保持虔诚,也不可能不怀念在郡城里安居乐业的日子。有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狂热起来,但大多数人却更加畏惧现有的巫师,畏畏缩缩,对外来者所说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
不止台下的信众,连萨满大天本人,也在惊疑不定。他已经成功做了十个年头的萨满大天了,论虔诚的程度,大约还不如台下刚刚会站的小孩。预言、预警,开始只是他运气好说对了几次,后来只要一些模棱两可的词句,,自然会有信众通过脑补、推测、穿谣言等方式进行补全。
但让多数人相信的神迹?如果这个“郡守”不是个举世无双的大骗子,那么,难道……当真修炼过什么仙法吗?
享受过尊贵的地位,巫师哪里肯信谢潜比他厉害,便万分不屑地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容易,又如何能被称之为‘神迹’?!若只是表演什么铁片变弯,当众猜心之类的把戏,别说本萨满大天不信,连台下任何一名信徒都能拆穿了你!”
谢潜神秘莫测地一笑,道:“你不要搞错了,大天。本官是郡守,不是什么巫师,并不清楚道法真君会召来怎样的显灵?”
巫师暴跳道:“叫我萨满大天,不要简称!道法真君若不是你,那还能是什么人,难道——”他似有所悟,充满希冀的将目光投向贺飞云。
对啊!如果郡守狗官自己不是巫师,难道救世主是巫师?!那可就太好了!!
毕竟“救世”是他预言的,“救世主”越厉害,法力越高,就意味着他的预言越精准,越了不起。那么,让出区区“萨满大天”的称号算什么,他依然能继续享受尊崇的地位和被信众供养,什么都不缺的优渥生活!
可惜这一次,巫师注定会失望了。谢潜笑嘻嘻地旁观巫师将土语翻成官话询问贺飞云,再被贺飞云否定,那白墙似的脸上,一瞬间从喜气洋洋垮下来,掉下一片白墙灰,这过程,实在不要太可乐。
不等巫师沮丧完,谢潜再次丢出重磅袭击,他一指袖手旁观、怎么看都和装神弄鬼不沾边的陈莽,宣告道:“就是这位啦,这才是本官请来的道法真君。”
巫师刚垮下去的脸,又立刻换成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再次带下来一片散落的白墙灰。
这狗官……真的不是在糊弄人么?!
不只他这么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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