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竟当真把他给忘了?
也罢。
虽然事出意外,但还算一切如他所愿。
她不必再承受亲人离别的痛苦,也免去事迹败漏的诸多风险。
他其实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强行挪动仿佛冻僵了的脚步,思绪翻转间,江恶剑神情已恢复如常,跟在几人身后,将心间茫茫大雪与朔风恶狠关在门外。
过于专注,以至于没能捕捉到司韶令曾投来的短暂凝望。
“她是怎么回事?”回到屋内的司韶令率先问道。
也问出心底同样的迫切,江恶剑急忙无言等待。
厉云埃却在回答之前,一双好似永远沈漠的眸子扫过江恶剑,难得带了少许停顿。
顺着他的视线,不由摸摸颈后被咬过的信引,心知定是他觉出了司韶令已与自己临时结契,江恶剑没打算掩饰,嘿嘿一笑,往桌旁随意坐下。
依旧轻浮道:“可惜美人儿还没分化,不然也可以给你咬一口尝——”
话没说完,“哐当”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是司韶令一脚勾过桌边那仅有的两个圆椅,自行靠了一个,另一个踢给厉云埃。
倒也满不在乎地干脆席地而坐,江恶剑抬头看过去,只等厉云埃开口。
谁知领口又一紧,司韶令提起他,竟当着厉云埃的面,就那么将他摁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双臂自后方环抱过来。
江恶剑本为天乾,体形自然不输司韶令,这般别扭的姿势,几乎被强行拢成一副鹌鹑状。
“别动,”司韶令圈着不怎么自在的他,掌心紧覆他冰冷的胸口,“暖和。”
“……”
江恶剑还是没明白他的动机,却也不想露怯,只能由着他抱住自己。
对于司韶令的古怪行为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厉云埃没有说什么,只坐下来终于解释。
“她前晚高烧不退,大夫便说她很可能会烧坏脑子,但若能熬过去,也算保住一条性命,日后多加调理,总会有起色。”
边听他说着,几人的视线自然也悉数聚集于他怀里的小人儿——江子温身上。
“好在她醒来之后,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其他的已无大碍。”
而伴随厉云埃说完,几人这一看,江子温此刻安静坐在温暖裘衣中,仅露出颗小脑袋,微微张着大病初愈还不算红润的小嘴,始终胶着在司韶令脸上的目光终是暴露无疑。
她自从在门外见到司韶令开始,便直勾勾地盯着他,卷曲如扇的长长睫毛像是定住,一刻也不曾移开过。
“你确定,她脑子没有其他问题?”司韶令面无表情问道。
“……她应是很喜欢你。”厉云埃语气罕见的泛凉,向来少有情绪的眸底微动,竟像是白了司韶令一眼。
“……”
此时的江恶剑自是没心思注意旁处,他望着本已做好打算不能靠近的人,不敢看得太用力,又挪不开眼神。
心下好笑而酸楚。
厉云埃猜的没错,以往每回他从外面给江子温带了什么新鲜的小玩意,她乍一看到,越是喜欢,便越是这样仿若被定住了的神态。
想来司韶令长得好看,即使双目有所遮挡,也是迄今为止,最让她惊艳的人。
“喜欢我?”正晃神间,江恶剑耳际一热,只觉司韶令稍微倾身向前,隔着他伸出手,一开口,融融暖意又拂进他的耳廓,“那过来给我抱抱。”
闻言心下一惊,江恶剑下意识欲从他身上起来。
可司韶令竟毫无放开他的意思,一手揽住江恶剑突然有些紧张的腰身,一手继续朝前摊开,盯着江子温圆亮的双眼,又冷傲道:“不是喜欢么?过来。”
江子温总算眨眨眼,应也听懂了司韶令的话,手脚倒是利索,片刻便从厉云埃怀里拱落到地上。
于是当小小软软的人影挟着满身熟稔气息,不带丝毫犹豫地重入怀抱,哪怕是隔着他仰望别人,江恶剑僵硬的嘴角仍然忍不住扯起。
就算忘记了他,但他还有机会能这样抱着她,足矣。
只不过江恶剑低垂着头,一闪即逝的偷笑却并没有逃过司韶令的斜睨。
而下一刻,连司韶令眸底这一点点绽开的光彩也无所遁形。
因为江子温一爬上江恶剑的臂弯,便踮着小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薅下了司韶令的眼纱。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新奇不已的,不过是那覆在双眼上薄薄的一层纱罢了。
哪有什么最惊艳的人。
“……”
江恶剑夹在这两人中间,垂眸看到江子温无知无觉地专心把玩,再也没搭理司韶令一眼,忽觉针芒在背。
尤其,这时厉云埃好似忽地想起什么,同样完全无视了司韶令凉森森的气场。
不怎么合时宜地问他:“我听说你前日夜里……偷了医馆十分名贵的金疮药,还有一盆热水。”
前日夜里?
江恶剑不由一愣。
是司韶令替他清理伤口那晚?
偷东西是什么意思?
“医馆无人接应,我留过银两。”只见司韶令应也被问的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先发作哪头,语气极为寒冷地回答。
谁知厉云埃又紧接着凉凉道。
“你留的不够。”
第15章 底线
等司韶令一枚枚还清了厉云埃替他垫上的银两,多一文都不再给,江恶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亲兄弟明算账。
且他看着司韶令以他高冷指尖挑拨细数铜板的认真模样,即便脸皮再厚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毕竟,那一大堆名贵的金疮药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心下又难免迟疑,司韶令究竟在想什么?
他这接二连三的态度实在过于诡异,若非二人身份判若云泥,又相隔深仇宿怨,江恶剑险些要怀疑真如陶恣所说,司韶令眼光独特,抑或有什么奇怪性癖,对他见色起意了。
但也觉得不完全像,因为司韶令除了不久前受地坤信香侵扰而短暂失控,似乎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那到底是什么,江恶剑也不清楚,只知这种模棱两可的情形意外搅起他心底一滩死水,总让他忐忑难安。
不过此时此刻,他唯一确定的是——他两手空空,可给不起司韶令花在他身上的银两。
所以沉默坐在司韶令的大腿,江恶剑气势莫名又矮了一截,一双灰溜溜的眸子重新落向怀里的江子温。
越过她耳边不知被谁以红色发结精心绑缚的双髻,看见江子温一手仍攥着眼纱,一手摸摸身前荼白小袄,从里头又小心翼翼拿出另一样物件。
乍一看,江恶剑不免疑惑,想不起她何时捡了这么一块脏兮兮的烂布?
可再定睛看去,望着江子温用眼纱将那块愈发眼熟的烂布当宝贝一般层层缠裹,他又蓦地摧心剖骨。
那是他的衣角。
是当时隔着铁笼,江子温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他,后被司韶令以剑斩断的一块袖口布料。
眼下已抓得皱巴巴的,他差一点没认出来。
五脏六腑猝然翻搅,江恶剑正心下彷徨,只听厉云埃的声音又忽然响起。
“她已经忘了这块布料是哪里来的,但始终不肯扔掉。先前睡着时也要一直抓着,才能睡得安稳些。”
“……”
他整日抱着她,定是那块布料的质感和气息让她觉得熟悉。
而眼下他满身皆是司韶令的梅花信香,她也再认不出他。
暗暗想着,江恶剑一时没有开口,不知对方特意同自己说这一番话,是不是也猜出了什么。
好在看厉云埃的神情,并不是像是很好奇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所以故作不在意地撇撇嘴,江恶剑手上却心疼地将人又抱紧了些;“谁知道这些小崽子们会喜欢什么——”
结果话音未落,眼前忽地一花。
竟是司韶令不怎么客气地从江子温手中扯回了自己的眼纱,连带着那块破烂衣角。
也不说话,神态霜傲地重新遮起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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