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凛厉的质问在风中翻卷呼啸,如索命恶鬼在耳内缠绕不绝,伴随大红的喜绸猎猎作响,整个大厅像诡谲的灵堂。
久久无人开口,唯有未曾停歇的哨曲,明明悠扬婉转,却说不出的凄凉。
“……”
心底山呼海啸,当江恶剑终硬着头皮转身,呼吸泛冷地与司韶令相对。
却蓦地看到司韶令黯如死灰的双眸竟不知何时沾了泪迹,打湿他一向坚定的目光,在他脸上留下微弱的绝望。
想说什么突然窒住,只觉受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剧痛。
他麻木地张了张口,又合上。
的确,他能说什么?
说他那一下并非刻意,他也不知,陶重山竟就会死了?
说他只是嘴上出气,并没有真的要杀他?
说他一时失手,是他对不起他?
倒也未必。
他的心肠早已冷硬可怖,若陶重山再动司韶令半分,他定还会出手。
不过是一样的结果。
于是好似忽地明白了什么,江恶剑紧盯对方眼睫的视线微颤。
“司韶令——”
“我还。”
却见司韶令目光避开他一转,擦过陶重山不瞑双目,扑簇落下泪痕,又笔直照向怒视他的魏珂雪,嗓音低哑地开口。
竟是:“我夫人……并非有意。”
“但大师兄的命,我来还。”
“在座皆可作证,谁也不得再借此为难我夫人。”
说话间,不顾周围闻言瞬时冻结的肺腑,也分明不欲给任何人机会,司韶令长剑乍起,飞袖挥落满地寒光。
匆匆映出所有朝他奔去的惶然飞影。
“死瞎子!”
不止一直紧护江子温的厉云埃指间紫微针顿出,自萧临危始终冷观的眸前划过,连司恬尔也惊叫着骤将宿铁扇撑开,密集丝刃向他长剑围拢,急切加以阻拦。
遑论是其他几派,皆一刹那屏息上前,如往常一般的齐齐簇拥。
只可惜的是,对他们一招一式太过熟悉,司韶令最先侧耳避开的,便是那距他仅剩咫尺的紫微针。连同司恬尔铺天盖地的无数丝刃也落了空,没能触及他的长剑分毫。
倒唯独一人出乎他的意料。
是本留在陶梧二人身旁的祁九坤。
仿若从天而降的厉掌以雷霆之势卷起飓风,天崩地裂间,震得他执剑的几指一瞬失去知觉,剑刃蓦然停滞在颈前。
他猛然蹙眉:“你——”
只可惜,不待他说下去,众人瞬息的心有余悸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让祁九坤也未曾料到的震颤。
遽然裂帛声钻入司韶令尚未清明的耳膜,瞳孔骤紧,他难以相信地垂下发冷的脖颈。
眼前尽是模糊的灰白,以及顺着他仍毫无感知的指尖,看到他臂上被一双手紧覆。
而掌心长剑已决然向前,牵扯他无尽的恐惧,最终无情没入那仍微微起伏的,温暖胸口。
江恶剑跪在他的脚下,就那么紧握着他,将自己一剑穿透。
迎着他僵硬目光仰头,像是觉得他们距离太远,不顾胸口剑锋,又向前蹭了蹭。
“对不起……”
一开口,嘴角断续的血水坠落,与他灿然喜服相融,扯出一线赤红。
江恶剑嘴唇抖动,却还清晰道。
“司韶令,对不起。”
“我让你这般痛苦。”
“我本来……从一开始,就该死在你的手里。”
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让你在乎的每个人,又因我而去。
“我早就不是江慈剑,”见司韶令一动未动,他又自顾开口,“你为我做这些,我确实,承担不起。”
“我只会像五年前一样,害你受牵连。”
“杀了我,为你师兄报仇,我们就都不必再纠结,我也……算是解脱……”
总归,是他错了。
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欲,为将妹妹托付给他,染指他仅剩的安土。
更不该心存侥幸,贪图他所有的好。
梦终究会坍塌。
水给予枯鱼一线生机,让枯鱼得以逢生,却原来夺走的是水的呼吸。
那他宁愿带着这短暂的记忆,重归本属于他的地狱。
也算此生无憾。
再也不会看到,坐在山巅的人为他受尽委屈。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仍然有些私心。
“夫君。”
更多血污自喉间涌落,推着他渐失的力气,让他朝司韶令又安抚笑了笑,私心地将那句梦断时的话说完。
“……江恶剑!”
而就在司韶令终发出碎裂的低吼,江恶剑最后艰难转头,又不舍望了眼江子温。
看到本深陷鹤梦对一切充耳不闻的江子温,不知梦到了什么,静静坐着,竟是泪流不止。
【第一卷 ·完】
第52章 无赦
五年前。
江寨有一口井,名为极乐井。
或者说,是吃人寨里的吃人井。
那是整个江寨最诡谲恐怖的地牢,分为“鬼洞”与“无赦”,比起毒蛇遍布的如意林,更泯灭人性千百倍。
“鬼洞”在东,洞下用来关押及训练以洗骨丹而化的鬼士,每日血风肉雨,厮杀从未停止。甚至有新掳来的百姓,还未来得及喂下洗骨丹,便被悉数囚在一方铁笼垂入洞底,迫使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即将变为什么怪物,大多一进来就吓破了胆,却因手脚被绑,舌底塞布,连自裁也不能。
另外一边的“无赦”,则顾名思义,关的皆为不可饶恕者。
无赦有百种极刑,且与江慈剑曾承受鞭笞的诛刑台不同,因诛刑台仅处置寨内犯错之人,而“无赦”,专门为折磨*问罪无可赦的寨外“奸细”。
——即潜入寨子刺探情报的人。
江慈剑此时醒来,就倒悬在暗无天日的无赦。
睁眼四周昏黑,他一动作,整个身子微微摇晃,使地面传来的阵阵腥臭更扑鼻难忍,呛得他皱起脸,立刻干呕几声。
他起初还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直到眼前蓦地有轻微响动,分明是坐了什么人。
那人似一直在等他清醒,听他干呕,才不紧不慢地吹亮了手中火折子。
猛照向江慈剑的脸,火苗几乎跃上他憋至泛红的脸颊,也在他一瞬的刺目过后,终借这一束火光看清对方的模样。
两眸褐黄,眼凶如狼,原是江盈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也是极乐井的守井人,邬默。
再费力往地上瞥去,模糊中果然看到大片血迹,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干涸已久,有的明显新添,其中夹杂着未能清理彻底的皮肉碎屑,以及不知何物的污秽。
邬默身后,是拢在阴影内的满壁手铐脚镣、石帽竹签、挖眼铁勺、剁手脚的刀子……更有江慈剑见也没见过的各式刑具,触目惊心。
于是思绪逐渐凝聚,他想起以往下井,都是与那些百姓一般,被塞进笼子,以机关送入东侧的鬼洞。
随着铁笼由人操控着在洞内来回穿梭,引那些鬼士朝他攻来,他按照江盈野的命令,必须在此期间释出天乾信香。
等他回到地面,会有寨中炼丹师前来取血,分别用他和那些鬼士的血做药引,反反复复,意图炼出江盈野想要的特殊洗骨丹。
所以他前不久才战战兢兢地救出了一批百姓,也气得江盈野给他一顿好打。
不过,眼下令他不解的显然是,为什么他又突然被吊在了这里。
他近来背后鞭伤基本痊愈,整日忙于与阿邵学剑,并没有插手江盈野的事情,怎么又招惹了他?
且他听说江盈野一早似乎亲自出寨去办什么事情,眼下已回来了?
“小东西,”却疑惑间,邬默布满厚茧的大掌粗暴捏在他下颚,迫使他看向他,语气却像是带着诡异轻笑,“除了寨主和我,没人知道你在这,你待会受不住,别指望夫人再来救你哈。”
“……”江慈剑闻言正欲开口,却由于吊了过久,鼻尖汗水倒流至眼角,眼睫一眨,像颤抖的泪滴蓦地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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