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柒的腹部硬如顽石,胎动也甚是明显。孟大夫从药箱里取出针囊和一支艾条,旋即挽起柳柒的裤腿,在足三里穴轻轻按了按,而后点燃艾条,在此处行艾灸之法。
破旧的庙宇内很快便溢满了艾香,腹部的疼痛逐渐变得强烈,柳柒咬紧牙关没有吭声,握紧衣摆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孟大夫解开他的衣衫,在腹部几处穴位施了针,那痛楚愈来愈烈,如浪潮般汇往骶尾处。
没了衣物遮挡,柳柒的腹部一览无遗,昏黄烛影下,被撑得发亮的肚皮上布满了蛛网样的乌青,胸口与锁骨处亦是密密麻麻一片,触目惊心。
肚皮接连跳动着,依稀可见腹中胎儿在躁动。
司不忧心头一凛:“孩子要多久才能出生?”
孟大夫道:“看看半个时辰之后能否有反应吧。”
司不忧蹙眉:“大夫言下之意,砚书还要再受半个时辰的折磨?”
孟大夫叹息道:“与撕裂腹部相比,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司不忧于心不忍,起身来到窗棂旁独自看着雨落,将心底的酸涩强行压了下去。
柳柒侧躺在草堆里,身体因疼痛而蜷缩着,嘴角不知在何时被咬破,渗了几丝鲜血出来。陈小果立刻折一块木片擦净了塞进他嘴里,宽慰道:“若是疼得慌就咬它,等孩子生出来就好了。举头三尺有神明,神官会庇佑柳相的。”
这间庙宇甚是窄小,柳柒躺在一尊铜铸的佛像脚下,微一抬眸便能瞧见庄严的铜像,倒真是应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
半个时辰后,他的腹部仍旧没什么变化,孟大夫不得不再次冒险艾灸,痛感逐级增加,柳柒疼得冷汗淋漓,双目布满了血丝。
司不忧将他扶坐起来,一点一点地往他体内输送内力。
遽然,柳柒觉察到下腹传来一阵利刃割肉的痛感,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却被孟大夫及时制止了:“不可乱动。”
柳柒咬紧木片,额上的青筋悉数显现,异常狰狞,停滞在锁骨附近的蛊气竟在这一刻有了蔓延的趋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脖颈。
孟大夫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如初,他将熏了艾的拇指压在柳柒的足三里穴,带了几分力道按摩着,柳柒登时疼得弓起了腰,嘴里的木片“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砚书!”司不忧迅速捏住他的下颌,赶忙对陈小果道,“再寻个物什过来!”
陈小果也有些慌乱,在原地不断打转,情急之下发现柳柒的行李中有一只木偶,便拿过来塞进柳柒嘴里:“这个结实,咬不断!”
昆山玉碎蛊由内而外地啃噬柳柒的肚皮,纵然他习过武也难以忍受这样的痛苦,满头乌发被挣得散落,面上亦糊满了淋漓的水渍,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他的面颊苍白如纸,指甲嵌入掌心,划出了几道狰狞的血痕。
司不忧见柳柒这般痛苦,很想封住他的穴位让他安心睡一觉。可此举甚是冒险,一旦在生产时出现任何意外,孟大夫便不能及时察觉,无异于害了他。
司不忧含泪箍住他的双手,哑声安慰道:“很快就过去了,砚书再忍一忍罢……”
蛊虫快速撕咬肚皮,下腹很快便出现了一道豁口,鲜血潺潺,如水柱般从此处渗出,腥气融入雨夜,异常湿黏。
柳柒用力咬住木偶,嘴里不断地漏出低哑的哀嚎声,他的身体时僵时软,一阵接一阵地颤抖着。
腹部的血口已经有一指来宽了,鲜血渗透衣裙,将身子底下的干草堆也浸染了。
陈小果不忍直视,忙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嘴里不断念着“福生无量天尊”。
蛊虫的啮齿比铁刺更为锐利,人类的皮肉在它面前脆如薄纸。
慈祥的佛像之下,柳柒正遭受着开膛破腹的折磨,他的痛苦哀嚎早已掩盖了淅沥的雨声,也掩盖了蛊虫啃噬皮肉的“噗噗”声。
腹部的血口愈来愈宽,柳柒眼前泛着黑,灌入耳内的声音似乎也薄弱了。
他紧咬着木偶,脑海里断断续续地浮现出幼时在紫薇谷的往事……
身体被浓稠的鲜血包裹着,吸入鼻翼的是血的气息,映入眼帘的是血的颜色,就连掌心也浸泡在血水之中,温热而又黏糊。
蛊虫咬破肚皮后如离弦之箭迅速跃出,司不忧当即拾起一支干草,倾注内力后射了出去,被阳气滋养得肥润的蛊虫顿时化作血浆淌落在地。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宁静雨夜,给萧条破败的庙宇带来几分生机。
含在嘴里的木偶无声滑落,柳柒的意识早已模糊,直到听见这声啼哭方才有了一点反应。
孟大夫立刻剪掉孩子的脐带,并替他擦净口鼻内的羊水。
然而这孩子只哭了一声便没了后续,小小的身躯很快就软了下来,皮肤迅速变紫,煞是可怖。
柳柒的伤口血流不止,他却顾不得这么多了,侧首看过去,虚弱地道:“孟大夫,孩子如何了?”
孟大夫没有应声,也不敢应声,止颤抖着手轻轻拍打孩子的胸和背。
孩子的四肢和脐带软绵绵地垂在半空,任凭孟大夫如何拍打都毫无反应。
柳柒的眼皮重如千斤,似乎有些撑不住了,亟待合拢。
本该麻木的身躯却在这一刻有了几分痛觉,仿佛是从心口蔓延开来的。
他张了张嘴,唤道:“师父……”
司不忧哑声道:“为师在。”
柳柒细声叮嘱道:“还请师父和孟大夫救活这个孩子,倘若真的回天乏术,便把他、把他和我葬在一处。”
上一回假死未果,这一次恐怕真要在劫难逃了。
司不忧沉声斥道:“说什么胡话!你不会有事的!孟大夫——孟大夫!先救砚书,砚书要紧!”
见柳柒要合眼,司不忧哽咽道,“你师兄还没找到我们,你不想见他了吗?”
柳柒勉力撑开眼皮,眼底仿佛有了几许期盼。
司不忧道:“为师不会带孩子,当年就差点没把你送到扬州,你怎敢把自己的亲骨肉交给我?”
柳柒无奈笑道:“师父,您……”
司不忧回头对陈小果道:“多添些柴火,越旺越好。”
陈小果一股脑将木柴全部扔进火堆里,旋即抹泪起身,又从佛像身旁取来一根断掉的梁木,将它折断后丢了进去。
司不忧不断地陪柳柒说话,时而哄着时而威胁着,绝不让他闭眼睡觉。
孟大夫手里的孩子逐渐冷去,生机全无,万念俱灰之下,他抱着孩子来到那滩蛊虫化成的血水旁,用食指沾了血,轻轻塞进孩子口中。
等了半晌,依然毫无反应。
孟大夫闭了闭眼,用棉布包裹住孩子,将他放在柳柒身旁:“公子,老朽……尽力了。是个男孩,公子再陪他最后一程罢。”
说罢便取来黄酒和捣碎的药末,着手替柳柒清理伤口。
柳柒的呼吸愈渐薄弱,他勾住孩子青紫的手,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果然啊,棠儿还是早夭了。
他缓缓闭眼,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没入了鬓发之中。
迷糊间,他听见师父问道:“孩子有名字吗?”
柳柒道:“他叫,棠儿。”
二月的蜀地有海棠花开,但那个时候他只顾着调查工布王的事,从未仔细瞧过这些奇艳之花。
云时卿说,海棠意为相思,此子便是相思之果。
可是这果子,刚一落地便没了生机……
“砚书你睁眼看看,棠儿他没事了!”师父的声音又在耳畔漾开,时而清晰,时而浑浊。
柳柒想,师父从不骗人,如今为了哄他,倒是愿意说谎。
“砚书……砚书你看,棠儿当真平安无恙了!”
柳柒已经睁不开眼了,但他的确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与方才出生之时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柒柒难产了,所以晚了两个小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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