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大多数帝王惯用的手段。
柳柒不想解释太多,含糊道:“都是些往事,莫要再提了。”
“好好好,不提便是。”萧千尘从李戎手里接过棠儿,将他一把举过头顶放在了脖子上,“今日街上有杂耍,我带棠儿出去走一走。”
柳柒笑道:“那你可得看仔细了,若是把孩子弄丢了,我惟你是问。”
“知道了知道了。”萧千尘摆摆手转身离去,顺道把李戎也叫了去。
众人又在蔚州待了两天,朝廷的援军迟迟不来,倒是等到了浩浩荡荡的北狄大军。
四月初八这晚,衙署后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柳柒于睡梦中惊醒,迅速披上外袍来到院中,见箫韫生和萧君安穿着盔甲往外奔去,立马叫住他们问道:“发生何事了?”
箫韫生道:“北狄夜袭,已有几万人马来到了城外,我与四弟出城协助父亲和大哥。”
此役是由述律英亲自挂帅,他率领八万大军来到蔚州城外,与箫家军碰了面。
萧煦国父子六人齐上阵,凭借四万余兵卒与北狄苦战了三天,在这三天时间里,柳柒没有见过箫家任何一个人,他被困在城中无法出去,只知城外战火连天,却不清楚战况究竟如何了。
直到第五日凌晨,总算传来了捷报,道是老侯爷用兵如神,将述律英的八万精骑歼杀了七成,所以他不得不暂时退兵。
柳柒问道:“我们还剩多少人?”
那士兵垂下脑袋,轻声应道:“两万。”
柳柒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四万余人马折损了一半,如今仅剩两万了!
可老侯爷原本有十万萧家军啊。
他们是大邺朝战无不胜的象征,是说书人引以为傲的英雄。
但是现在,只剩两万人活着……
战争并未结束,述律英撤兵不久,北狄又增派四万精骑前来支援,苦战了大半年的萧家军渐渐不敌。
士兵不知往城内送了多少消息,汇报给柳柒的数目也愈来愈少,最后一次送消息入城时,士兵还带回了萧煦国的口令:“邺军只有五千人了,无法与北狄相战,侯爷特命小人向殿下传话,让您尽快收拾行李出城,随萧家军一同撤回雁门关。”
柳柒心如刀绞,他带上柳逢等人出了城,与萧家父子会和。
几日不见,萧煦国似乎苍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越来越明显了,他并未对柳柒多说什么,而是命人开路往雁门关撤退。
北狄的追兵紧随其后,萧楚逸和萧千尘带领一千余人垫后,利用山路险谷的便利击退了不少北狄军。
然而就算萧家军再能战,如今的他们终究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眼见雁门关在即,可是萧煦国的兵已不足两千。
山路崎岖,马车行进速度极快,棠儿这一路都趴在柳柒怀里鲜少动弹,此刻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抬头时发现柳柒双目通红,便软声唤道:“爹爹,爹爹。”
柳柒将他紧紧抱住:“爹爹在。”
棠儿揪了揪他的衣襟,又唤了几声爹爹,似是在宽慰他。
两日后,众人总算抵达了雁门关,柳柒入关后却发现身后的铁骑声尽数消失,他立刻叫停马车跳了下来,却见萧煦国父子以及一众精兵都伫立在雁门关外目送他离去。
柳柒怔了怔,把棠儿塞进陈小果怀里后疾步奔去,问道:“侯爷,您这是何意?”
萧煦国翻身下马,对他道:“殿下入关之后便自行离去吧,老臣及犬子们留在此处,誓要将胡骑贼子诛杀殆尽。”
“你们只有两千人,如何杀敌?”柳柒的声音有些颤抖,“既然已经撤回了雁门关,那就入关再说,我不允许你们留在这里送死!”
萧煦国笑道:“老臣若是战死在此处,就不算丢了大邺的脸,也足以证明大邺不可被随意欺负。”
“荒唐!”柳柒怒道,“你这是愚忠!你若真心尊我为太子,就听我的话,即刻撤兵回关!”
萧煦国的神色异常坚定,与他对视几眼后忽然扔下长戟跪了下来,萧家五子以及身后的所有将士们也在这一刻全部跪下,萧煦国道:“殿下错矣,老臣并非愚忠,也不是为了朝廷死战。”
柳柒哑声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萧煦国道:“老臣是为了守住太-祖皇帝的江山,也是为了太子殿下您。”
“我不需要你这样做!”柳柒嘶声道,“侯爷,我命令——不,我求你,我求你带兵入关好不好?”
萧煦国还想再说什么,见司不忧也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便对他道:“司大人,殿下不可以再有事了,请您务必保护好殿下和棠儿。”
柳柒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驳斥萧煦国,忽觉左肩一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听见司不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会的,侯爷保重。”
第134章 血战雁门关
柳柒被司不忧封住穴道强行带回了马车里, 他清楚地听见雁门关的铁门正在徐徐合拢,闷沉的声响如鼓槌般叩击在心头,几欲将他的五脏六腑震碎了。
司不忧心底亦不好受, 他艰涩地闭了闭眼, 对柳逢道:“走吧。”
陈小果看向那道即将合拢的铁门, 萧家军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怔然间, 他想起了昨日观星时算的那一卦——行路难,荆棘重,出门逢凶皆不顺, 名利两般不由人, 十死无生。
此为坎卦, 大凶。
萧煦国父子并非愚忠,他们有的是机会退回雁门关, 然而古话有云,“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当今皇帝铁了心要除掉他们, 就算他们侥幸逃过了这一劫,日后也不会好过,甚至还会背上怯战的骂名。
这对武将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宁死,也不可屈。
“道长, 该走了。”柳逢的一声吆喝打断了陈小果的思绪, 再回神时, 铁门已然闭合。
他讷讷地跳上车辕, 驾着马车往前驶去。
柳柒被封了两处穴道, 不能动亦不能言, 棠儿趴在司不忧的肩上望着他不断地喊着“爹爹”, 柳柒无法回应,眼眶湿润微红,额角青筋也狰狞毕现。
马车辘辘前行,早已将雁门关抛诸身后。司不忧侧首看向柳柒,语重心长地说道:“为师知道你难受,可你心里应该清楚,今日这样的困境皆因那个昏君而起,他不想放过老侯爷,就算他们退回雁门关了,皇帝也会找其他的理由戕害萧家。君臣之间一旦有了猜忌和嫌隙,必生杀戮。
“权利这个东西,能杀人,也能救人。而你没有权利,就谁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上位者滥杀无辜,残害忠良。”
柳柒的眼瞳布了满血丝,嘴唇剧烈颤抖。
司不忧叹息了一声,将乱爬乱动的棠儿紧紧抱住,又道,“以往我总在想,你这种性子的人为何要生在帝王家?当权者个个都心狠手辣,你的心软和他们格格不入,善良也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幸。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柳柒不可否认师父说的话,如果当初他不顾旧情将赵律白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便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发生,他的宽容和仁慈反而成了赵律白变本加厉的筹码。
可是现在后悔又有何用?
柳柒倒行逆施,将体内真气悉数打乱,良久后,他终于冲破穴位的禁锢,身体恢复行动之际也吐了一口鲜血。
“砚书?!”司不忧惊骇地看向他,“你怎么能——”
话音未落,便见柳柒冲出马车,身体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官道上。
“砚书!砚书!”
马车没能及时停下,司不忧的呼喊从身后传来,柳柒却恍若未闻,从滚滚黄土中爬了起来,疯怔般往回跑去。
关外尘土飞扬,北狄的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雁门关挺进。
萧煦国和二子、三子、四子常年镇守雁门关,曾在这里历经了数十场战役,早已对此地了如指掌。眼下他们虽然只剩了不足两千的兵,但萧煦国一如既往地沉着,利用各处关隘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设下防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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