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横刀(177)
严小刀回眼对小警官轻松笑了一下, 顺手帮凌河把被子盖严实。
小警官由各种不可描述的心情堆砌出了一脸表情, 后脚跟儿一拧,以一个标准的后转弯加齐步走,默不吭声出去了……
凌河这回真累着了,六进六出榨到最后,一滴都没剩下,纵欲过度之后昏死在严小刀床上。严小刀刮了一半胡子就忍不住了, 对床上的人挪不开眼。他坐到床边,又悄悄撩起凌河那一头披散的乱发,欣赏这人从枕头里露出半张脸、鼻息吹气冒泡撩动发帘的蠢样儿,纯良无害的面目还挺招人的。
严小刀从脸上沾了一点剃须膏,抹到凌河脑门上、鼻子上。
意料之中的,把人给动醒了。
凌河睡眼惺忪地望着,在严小刀的深情注视下缓缓将眼神聚焦,最终意识到自己被抹了个大花脸!他连掐架踹人的力气都没有,懒得动,毫不客气地吩咐严小刀:“给我舔干净。”
严小刀赤膊的样子很俊,用剃须刀刮净下巴残留的最后一点白沫,刀片在很有男人味道的喉结部位游走。
这样的动作,足以让时光就停驻在这个角落,让凌河在半醒之间呼吸停滞,也是为这个人着了迷……
“我也要。”凌河着魔一般,渴望小刀。
严小刀听命而行,就让凌先生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他为凌河擦脸、涂剃须膏,温存抚摸过对方的脖子、胸口,再把那些白色泡沫一点一点地刮净。
……
……
医院疗养期间生活安稳惬意,让人难免都有些精神懈怠,淡忘了外面的世间,暗涌的波澜。
只有临湾港口夏季傍晚例行的阵雨,提醒着城市上空尚存的阴霾。许多看似细枝微末的事情接踵而至,点滴地汇聚,就像隐在幕后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无形中也在颠覆许多惯有的认知、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薛谦在办案百忙之中给严小刀打电话过来:“严总,我们在海湾附近发现一具浮尸。”
严小刀正在房间里跟警员以及隔壁病友打牌,手机捏在耳边,好心情蓦地一扫而光:“……薛队长,你是让我去辨认吗?”
薛谦合计着说:“我们确实需要你提供一下戚宝山的DNA证据,你最好也亲自过来一趟,我派个车接你!”
戚爷的下落行踪这件事,一直就是一块大石压在严小刀心口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此蒸发了无踪迹,换作是谁也不甘心。严小刀心情又十分矛盾,找不到下落就还有活着的希望,如果哪天找到了,要么是一具泡烂了的、残缺不全的冰冷尸首,要么就是罪行更加重了的通缉犯归案伏法……
专车将严总从医院接至警局。严小刀也是轻车熟路,再次被请到局里的停尸房和法医工作间。他当初帮鲍局长验看麦先生的遗体,来过这个房间。
薛谦用口罩和手套全副武装着,为严小刀拉开停尸的冷柜,在一片寒凉白汽中提醒道:“泡得很难看,你有个心理准备。”
严小刀对那盖布之下的腐烂尸身只看了两眼,不必再看第三眼了,笃定地说:“不是我干爹。”
尸体面部已完全毁损,像是被人故意用刀割掉了脸,面目可怖,显然试图刻意掩盖死者身份。这让警方无从下手立即从资料库中检索出具体人物,只能依据日前的失踪人员名单依次排查。
但这尸首不是戚宝山。
严小刀说:“戚爷是左撇子无疑,左手上有使刀和干粗活儿留下的老茧,但这个人左手上没有硬皮痕迹。脖颈血管的位置走向不对,肌肉密度状态看着也不太像,不是他。”
薛谦也赞同:“再进行一轮DNA检测就可以确认排除,但现在问题就来了,这死者又是谁?毁脸抛尸入海,就是故意毁尸灭迹啊!”
两人同时盯着尸身的右手。
这倒霉死者不仅脸被削了,右手也被切除了拇指、食指和中指,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
“切掉身体任何部位,都有可能是为掩盖死者真实身份。”薛谦说。
“所以死者右手上可能有暴露他真身的标志?”严小刀说。
“你右手上都有什么,严总?”薛谦问道。
“练刀、握刀留下的老茧,还有这些刀痕。”严小刀伸开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端详,突然话锋一转,“薛队,您右手手指上有什么?”
薛谦伸开自己拇指、食指和中指:“枪茧,我一个星期至少练四次枪。”
两人同时目光一对,就是枪茧。
具有警察或者部队背景的狙击手,手指上一定带有顽固的枪茧,昭示特殊的身份。
警方也讯问过古耀庭。那位古少爷看着照片验尸,对待触目惊心的死亡,毫无一般人的惊恐畏惧心理,对着腐尸狞笑几声,说,比老子将来死得还丑陋,老子这趟怎么死都值了!
薛谦摇头叹息:“假若这个人就是我们警方一直在寻找的那名狙击枪手,我一点儿都不感到诧异。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的人站错了队伍为虎作伥,最终一定是要被卸磨杀驴,得到暴尸荒野的下场。”
……
确认浮尸并非失踪的戚宝山,严小刀心里稍松了一口气,心绪复杂难捱。
他随口说:“薛队,我其实伤早就好了,也不想让你和局长为难,我可以进拘留所。”
“严总你先不忙着进拘留所,我还要请你鉴别另外一件事。”薛谦抬眼打量严小刀,这一看就看定住了,一双带刃反光的眼从头看至脚,再从腿看至脸,剥皮似的探究端详。
被另一个大老爷们这么盯着,相当的不自在,更何况严小刀都知道薛队长忒么是个弯的,是喜欢男人的。薛谦看得入神,歪着头偏向一侧,喃喃自语:“……也不太像。”
严小刀蹙眉,警惕:“怎么了?”
薛谦:“……”
严小刀尴尬地咳了一声:“你盯我干吗?”
薛谦:“……操,老子没看上你,咱甭多想!”
严小刀心里吐槽,操,谢谢你大爷的。
薛谦眼里没有尴尬不尴尬的,叫住严小刀:“你先别走,你到我们食堂吃个工作餐,局座说他给你报销餐费!下午局座和我们几位专案组人员,需要找你详细谈谈。”
“……到底怎么回事?案件跟我有关吗?”严小刀是从这一刻开始心思无限下沉,突然不妙,就像一块黝黑的铁被投入大海,抵御不过自身沉甸甸的重量,就不断地下沉,再下沉,一沉到底。
“你甭担心,你又不是嫌疑犯。”薛谦硬邦邦地宽慰了一句。
薛谦三缄其口不忍说出:严先生,假若你也是当年“受害者”之一,你会怎么想?
……
就这时候,楼下窗外掠过一道急刹的摩擦声响,隔着老远楼上都听见了。警局大院门口,飘逸的身影闪出驾驶位,凌河拎着保温饭盒,一路找到这里。
凌河上楼找到严小刀,微微洇湿的发根暴露匆忙和紧张:“小刀你没事?”
“我没事,你们都怎么啦?”严小刀强撑着一脸轻松自若。
凌河去到医院送饭,听说严总被请到警局“验尸”,就觉着事出蹊跷、别有用心。验什么尸?拿过来几张照片瞧瞧就够了,为什么派遣专车请严小刀亲赴警局谈话?
坐在警局的食堂里,面对凌先生带过来的小灶盒饭,严小刀这顿饭就没胃口吃,脑子里烧出一团线头,纷纷乱乱地缠绕。周围那些端着饭盘从他身边走过的制服警员,有些人可能认出他和凌河,不停往他俩这边瞟,每人的眼神都好像意有所指,都好像知道了某些真相,却唯独对他这个掉进漩涡中的当事人守口如瓶。
凌河反而神态轻松,埋头扒拉着公共食堂的午餐例饭,大口大口咀嚼,吃嘛嘛香也是一项优点。
饭毕,午后,就在警局的大会议室里,严小刀与专案组几位领导对桌而坐。
凌河本来是不该参会的,没有资格,但局座允许他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旁听。
最新的证据资料来自于自首的梁通。
当日梁董事长被爆炸暗杀场面吓得失魂落魄。火警拉长的警笛声在街道上盘旋嘶鸣时,这人还呆滞地坐在路边,没料到自己到头来落得这样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此时不弃暗投明更待何时!
梁通见着薛队长,如同见到了亲人,就坡下驴,痛快地向薛大队长投诚伏法。
本来也可以成为亲人。梁通以前自命不凡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一个小小的刑警队长,如今他们梁家倒台失势,背后靠山没有了,自己入狱服刑的结局可以期待,假若能攀附上一个刑警队长作为庇荫,都是他儿子的造化了。
鲍局长翻开会议大桌上层层叠叠繁复庞杂的各类档案文件袋子,拿出一只大号的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个造型精致的长方盒子,同样是钿丝嵌贝的古董漆盒。
严小刀一看就觉着眼熟:“简老板交待的那个‘金砖’盒子?”
“差不多,但不是那个。”鲍正威说,“这是另一个盒子。”
严小刀心里猛地一揪。
鲍正威确证了他的猜想:“简铭勋当日交待说,他只保存了‘金砖宝典’其中一半资料,他讲的是实话,另一半在梁通手里。现在这个盒子,就是梁通向我们自首后上交的证物,是‘金砖’的另一半内容。”
严小刀迅速瞟了一眼墙边坐着的凌河,就是从心理下意识的求助和渴望慰藉。
凌河离他有一段距离。凌河眼神茫然而飘忽,显然也不清楚盒子的内容物,没有看过。
鲍正威戴着透明手套,从盒中取出这一摞影印版本的人物典籍,在会议室大长桌上从左至右全部摊开,展示给在场人,好像在展示一幅清明上河图或者哪一朝哪一代的名画古卷。
果然,“金砖宝典”的下半部,是另外六名登记在册的英俊少年,各自相貌身份不同,但都是青春稚嫩、清白无辜的脸庞。
燕城十二少,自此都集齐了。
在场的人沉默着从左至右浏览,最终所有目光集中在花名册的最后一个男孩脸上。
这个男孩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再从那张照片移开,缓缓游移到严小刀脸上。
严小刀坐着一动都没动,都没有站起来趴过去仔细研究审视那些照片中的角色。他觉着他不需要看,这就不可能。
还有一个坐着没挪窝的是薛队长,薛谦这两天已经把这份重要资料研究透彻,彻查十五年前相关人物的档案资料,满脑子都在做童年和成年的人物肖像比对,不用再看了。
凌河坐不住了,大步钻进围观的人丛,整个上半身都欠在桌上,趴过去盯着那些照片,快速阅读档案上能够透露身份的文字。
凌河嘴唇轻微翳动,狐疑地望着小刀,这确实匪夷所思,所有人都不会料到。
严小刀很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和场面,想走,想离开。这还不如当初他以嫌疑人的身份被薛队长请进来喝茶聊天,他对着薛谦蛮横地吐出一口带血的烟蒂。那种剑拔弩张的痛快滋味都好过今天的钝刀子磨肉,心如飞絮,一击即碎,碎成粉渣飞灰,太难受了……
几人重新落座,沉默。
一贯尖牙利嘴彰显存在感的凌河此时一言不发,也像是陷入怔忡。
鲍正威清了清嗓,今天准备做这个扛炸药包炸出残酷真相的人。他用严肃正式的口吻缓缓道来:“我们已经核实大部分受害人的身份,我们就用从1至12这些号码来标注,目前唯独对最后一名受害者身份还有疑问。据梁通交代,这下半部档案的六个孩子才是先进来的,年龄都大几岁,他就从来没有见过12号,这孩子并不是他牵线搭桥送上去的。我们又再次讯问简铭勋,简铭勋也没有经手12号,也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