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36)
“我去一趟。”原箫寒凑近阮霰,弯眼笑道,“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阮霰蹙起眉,不留痕迹地拉开距离,敷衍地“嗯”了声。
原箫寒走向入口,仙童比了个请的手势,“原执教请随我来。”但末尾的“来”字还未落地,却见原箫寒大步折回去。
清甜花香弥散四合,月未出,灯未上,夜色迷蒙得像是绕了层雾。原箫寒走到阮霰身前,什么话也不说,抬手便扣住这人的腰,在他瞪眼的时候,前凑几分,吻上那双色泽略淡的唇。
阮霰下意识要推开面前的人,但手被一把握住,接着,一颗药丸被推入口中。渡来的不仅于此,还有原箫寒的元力,清透幽凉,像是薄荷叶泡出的水,让人忍不住沉溺。
经脉的凝涩,四肢的虚软,皆被一点一点化开了去。但原箫寒没就此停下,他纠缠着阮霰的唇齿,直到自己的元力在这人体内流转一周,替他将心魂巩固过一遍,才缓慢撤离。
阮霰的唇因这一吻而红润,像是全然盛开的、待人采撷的花,原箫寒眸光触之即暗。
想重新覆上去,哪怕是轻轻一啄。但——阮霰体内药效已然清除,再有逾越之举,恐怕会被这人一刀打进海里。这还是比较好的后果,更有可能被一刀捅个对穿。
考虑到此,原箫寒生生忍住了冲动。
但他仍是留恋不已,垂了眸光,却又刚好瞥见阮霰线条清瘦的脖颈,竟生出一种咬上一口的念头。
原箫寒不得不别开眼,在阮霰耳旁叮嘱:“我不走远,乖乖在这里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交给我来解决。”他将声音压得极低,犹如情人间亲密的呢喃。
阮霰用手里的铁铐打掉仍握在自己腰上的爪子,面无表情给了个“滚”字。
原箫寒遵照指令,随仙童滚出秋江八月声。
夜色渐沉,飞虫扇着翅膀轻闪在晚香玉的花叶之中。
第三十九章 月下飞天
夜色弥弥, 纸鹤衔着符纸, 从北向南,将灯盏次第点亮。若从高空俯瞰, 这烛火绚丽的瑶台境,仿佛落在东海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万千灯火的其中一盏,照亮阮霰无甚情绪的双瞳。他抬袖擦了下唇, 面无表情回去梅花树下。
茶已凉。阮霰点燃炭火, 重新烧了一壶水。
角落的晚香玉兀自绽放, 飞虫收起透明羽翼,将自己藏入花蕊,唯余一双眼紧紧注视此间一切。
静谧又幽幽,白衣人独坐树影之中,新出的月挥洒光芒,透过枝叶间隙, 在他明若霜雪的发上轻旋跳跃。
水未沸, 阮霰便拎起细壶, 将水注入一旁的紫玉壶中。沉积的细小茶叶翻上来, 滚过几道后, 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壶底。
他合上盖, 为自己斟了杯温茶, 狭长漂亮的眼睛低垂,眼底流转的光华被鸦黑长睫遮了去, 倒真有几分等候归人的味道。
但茶只抿了半口。
——赫然之间, 沛然气劲自长天落下, 掀翻地面青石,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秋江八月声!
阮霰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银发起落翻飞,但人没有动,甚至眼皮都未撩起。
那气劲便要逼上面门,一个抑制不住得逞语气的声音入耳:“吓得动都不敢动了?阮雪归,看来没了原箫寒,你什么都不是。”
阮霰恍若未闻,继续喝茶的动作。
那个声音也在继续:“不过,这次还得多谢原箫寒,若是没有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玉笛破空而至,在尚未深沉的夜色中打了个转,强势迎上袭来的气劲。
“谢我什么?”原箫寒出现在阮霰身旁,伴随着话语,虚空里的玉笛一路前冲,一声当啷,撞上来者兵刃。
玉笛未被撞出裂痕,甚至借着这股冲力沿路返还,落回原箫寒手中。来者眸中惊讶瞬闪,牵出冷笑,足尖在夜空中一点,飞掠后退,停稳在数丈外,身形轻盈似鸟。
原箫寒转了一圈玉笛,似笑非笑这着苍蓝衣衫之人道:“谢我屈尊纡贵,指出你剑术上的不足?”
说完微微一顿,弯腰凑到阮霰耳旁,问:“说起来,你没有告诉过我,这个人的身份。”
阮霰搁下茶杯,起身拉开与原箫寒间的距离,冷冷道:“月下飞天镜云生。”
“原来是他。”原箫寒作出了然神情。
“记住,别将人打跑了。”阮霰淡淡道。
“你要抓人?为什么?他和你又是什么关系?”原箫寒眯了下眼,视线狐疑,“说来你今天真乖,竟然听了我的话,没冲动出手。”
“给你一个机会。”阮霰语气依旧。
“什么机会?”原箫寒追问。
阮霰眉梢轻挑,重新目光落回镜云生剑上。比之龙津岛一战,这人剑柄新添了一块宝石——呈银白色,月华之下,流转幽芒。
“比起那夜在龙津岛上,他境界有所提升。”原箫寒亦看过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难道是给我一个和进阶了的镜云生对战的机会?”
“当然不是。”阮霰收回视线,偏首看向原箫寒,“给你一个——和借了圣器之力的人,对战的机会。不过在此之前——”
话未说完,阮霰倏然出刀,直斩镜云生身侧的晚香玉。花叶在此一瞬凌乱,那个藏在花蕊中的飞虫,坠地无声。
与此同时,镜云生出剑。
原箫寒把玉笛塞到阮霰手上,空出的手抓出那柄通体玄黑的长剑,飞身迎上。
阮霰退到一旁,手指松松抓着玉笛。这并非原箫寒第一次将玉笛交给他,其间必有深意,但阮霰懒得猜测。
抬眼观望战局,原箫寒手中长剑,格上镜云生的剑,两者相交,拉出刺耳的声音。
得知了原箫寒的身份,他所使长剑,名号随之而出——时拂天风。此剑在北周名声甚广。
“剑之所向,妖邪诛尽”,此为时拂天风第一任主人刻在剑鞘上的话,告诫后来者持剑为诛恶而战。这成为历任剑主人的理念,便也因了此,这沾染诸恶鲜血的时拂天风,有圣剑之称。
但此时此刻,这把诛杀天下妖邪的圣剑,在面对向圣器借了些微力量的镜云生时,竟隐隐落在了下风。
“不自量力。”镜云生冷笑,“你真以为,没有大幅的提升,我会再度找上门来?”
原箫寒化开逼来一击,挑眉道:“哦?我还以为你跟个二愣子似的,得知了阮霰中毒无法调转元力,便急急忙忙冲过来。”
“呵,我的第一剑,不过是试探罢了。”镜云生沉声道,“接下来,便让你尝尝,被绝对力量碾压的滋味!”
两剑相撞,镜云生骤然抽身后退,足尖一点,凌空而立。他话音落罢,周身气势瞬变,剑柄上的光辉逐渐扩大,淹没握剑的手腕,顺着手臂流淌而上。
凝重凛杀的气息与威压自镜云生身上漫开,秋江八月声中,但凡活物,皆瑟缩成一团。
狂摇不休的梅花树下,双刀落入掌心,阮霰缓慢步出,语气冷淡:“你真以为,圣器的力量,是你可以掌控的?”
镜云生扬剑,剑尖直指阮霰:“但凡力量,皆能被人掌控。”
“无知之辈。”阮霰嗤笑。
镜云生不与他多言,在宝石淌出的光芒亮盛到极致之时,挽出一朵剑花。原箫寒错步拦截,绛紫色衣袂在虚空翻飞飘选,搅动幽寂月色,浑厚元力流转,于夜空中荡出一圈又一圈波澜。
阮霰却别开了目光,看向另一处,但话,依旧是对镜云生说的,“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不想听一个死人说话!”镜云生语气嚣张。
阮霰冷声道:“若我告诉你,天明还活着呢?”
镜云生笑得讥讽:“呵,你想骗我。”
秋江八月声内风起云涌,花摇叶乱,檐瓦颤颤,连带地面青石,都不住颤栗。那壶温热了又渐趋寒凉的茶无人再问,震荡之中,水花飞溅。
陡然间,数道人影涌入,开口说话,语气各不相同。
“我说过多少次,瑶台镜内,不许私下斗殴!”
“镜云生,你给我住手!”
“卧槽,你们果然在打!”
“堂、堂叔……你是我堂叔?堂叔!真的是你!”
四个人。一人身着玄衣、眼遮白缎,神情愠怒;一人明黄衣袍、金锋闪亮,表情震惊;一人手拎肉串、臂挂食盒,眼睛翻白;一人粉红衣裙,愣愣望着秋江八月声中白衣人摘掉面具后的容颜,惊讶万分,激动万分。
正交手的二人,原箫寒面不改色,玄剑冷寒,势如破竹;镜云生见得来人,冷笑更甚,招上杀意浓。
“休想骗我。”镜云生低吼道。
仿佛泰山压顶的一剑,朝原箫寒与立在数丈外的阮霰而去,阮霰斜挑手中长刀,恰在此时,谢天明朝镜云生掷出一件东西。
原箫寒剑锋偏转,侧身避开,这东西迎着镜云生剑意而去,在半空碎成数小块。
镜云生余光一瞥,却是愣了。
杀机四起的气劲中,一点点绿意跌落在地,撞出脆响。
“你个傻子,给我好好看看!当年我们在沅水岸边捡到两块绿松石,便刻了字相互赠送。这是你给我的那一块!”谢天明怒道。
镜云生握剑的手开始发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破碎的石块上,的确残余着字迹。
“你……真的……”
原箫寒没让镜云生把话说完,趁着他心绪大变,一击再击。
但见玄黑剑尖在夜色里拉出光弧,横斩剑柄镶嵌着的那颗华芒刺眼宝石之上、持剑者的手腕,继而旋身错步,瞬闪至镜云生身后,长剑斜里一挑,将此人从高空中打落。
然后,他朝阮霰勾了下手指。
阮霰了然原箫寒的意思,将之前用过的铁铐和缚仙网丢过去。
战局并未结束,紧接着,阮霰双刀一错,递出冷冽刀风,逼得藏身在阴暗处、当下时分正准备撤退的数名刺客现身。
此情此景,惊得站在入口围观的阿七把肉串食盒往后一抛,立时化作雪白巨犬模样,猛地扑向其中一人,利齿狠咬肩膀。
谢天明与阮秋荷虽不明状况,尤其是后者,还处于精神上的眩晕中,亦加入战局。
“你们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打!”点暮鸦怒道。
“境主大人,你分明遮着眼。”阿七用后腿往他衣摆上刨了块土,理直气壮道。
即使隔着遮目白缎,亦能看出点暮鸦在听见此话后,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场面越发混乱。
埋伏在此的刺客境界都不低,这便造成了阮秋荷与钟灵打着打着便落入了下风,阿七和谢天明忙不迭赶来相救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