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39)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撩起遮得密不透风的床帘后,他发现床中无人。
原箫寒“啧”了声,“还学会放下床帘来迷惑我了。”但眼底多了丝笑,毕竟这人都会想办法糊弄他了,说明已经对他上了心。
“阮小霰,你这样让我很受伤。”原箫寒在房间里转悠一圈,漫不经心搜寻完每个角落,装模作样念叨一声,推门而出。
恰巧遇上阮秋荷走出房门。她晚上没睡好,便爬起来写了封信,此时眼睛红得跟只兔子似的,见到原箫寒从阮霰房里出来,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的兔子,瞬间成了惊弓之兔。
“你——孤月剑主,你好生不要脸!”阮秋荷瞪大眼,手指颤颤指着原箫寒,怒道。
“阮姑娘,说话要讲凭证。”原箫寒勾了下唇,似笑非笑,“我怎么不要脸了?”
“你明知我堂叔有婚约在身,还缠着他,你不要脸!”阮秋荷道。
原箫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淡的哼笑。
阮秋荷眼睛瞪得更圆,几乎要鼓出眼眶。
凉爽晨风穿过庭院,撞上坠在腰间的环佩,引得玎玎轻响。听着这清脆的玉石声,原箫寒眯了下眼,笑道,“但你堂叔并不喜欢自己那位未婚夫。”
说完走下长廊,不给阮秋荷回应机会,迎去秋江八月声入口——他看见阮霰回来了。
这人又戴回了面具,逆着光,步伐不快不慢,衣袂被风掀在风中,招摇折转,拉出瞬闪即逝的光弧。
原箫寒斜倚迎门树,一手拎着食盒,一手转动玉笛,眸光落在阮霰被露水沾湿的衣角上,漫不经心道:“你趁着我去廷秀园的功夫,偷偷跑出去了。”
阮霰撩起眼皮,冷冷瞥了原箫寒一眼。
原箫寒笑起来,他觉得阮霰是在反驳“偷偷”二字,便道:“若不是‘偷偷’,你作何把床帘拉下来?”
“自己飘下来的。”阮霰平静道。
“我不信。”原箫寒哼笑。
阮霰一副“管你信不信”的神情,绕过原箫寒,步入秋江八月声。
原箫寒紧随其后,问他方才去了哪里。
阮霰不答,他便一遍又一遍反复询问,直到被问烦了,才说:“我去了一趟流夜台,安排了一下执教事宜。”
“如何安排的?”原箫寒问。
阮霰看了眼天色,道:“现在是卯时,学子们自由晨练的时间。”
原箫寒点头:“对。”
“从辰时开始,便由你去授课。上午剑术入门,下午基础体术,晚上酉时至戌时四刻,监督晚练。每日如此。”
原箫寒轻轻一“嘶”,“安排得满满当当,那你呢?”
阮霰顿了几息,才道:“我三魂不全、体虚病弱,在秋江八月声修养。”
绛紫衣衫之人当即不满,抬脚绕到阮霰身前,拦住去路:“镜云生的课程又是如何安排的?”
“他的事情,与我无关。”阮霰答。
原箫寒幽幽转动眸眼,语气意味深长:“你的意思是,我和你有关?”
阮霰瞥他一眼,声音很凉:“因为你很烦。”
“行吧。有时候觉得一个人烦,其实是种在意的表现。”原箫寒微微一笑,“不过,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再烦一些。”
面具下,阮霰挑起半边眉梢:“?”
“陪我吃早点。”原箫寒眉眼弯着,眼底笑意很浓,“你不许拒绝,因为你拒绝了,我便不会去流夜台给那群小傻子们上课。”
阮霰:“……”
原箫寒又冲阮霰笑了一下,笑弯径自走向那棵梅花树,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到桌上。
阮霰望着他的身影,思量一番若原箫寒当真不去流夜台的后果,觉得在可接受范围内,便脚步不停,回去自己房间。
——毕竟原箫寒不去,那么他便可以去流夜台,躲个清静。
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门扉咯吱一声开了,又啪的一声合上,原箫寒手上动作一顿。
接下来的几日,每每阮霰打算离开秋江八月声去流夜台,原箫寒便会将人拦下,又拐又骗又哄又认错,要劝他回去屋内休息。
好在阮霰去流夜台只是为了避开这个烦人精,顺势答应。原箫寒生怕他反悔,一把,夺过他准备的教案,去给星脉弟子上课。
又及,每次临行前,原箫寒都会将玉笛留给阮霰,让他拿在手里玩。某次阮霰来了兴致,追问其缘由,却是答得神秘:“玉能挡灾。”
阮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随他去了。
另外一边,阿七、谢天明、阮秋荷与钟灵四人日夜为摇光试奋战努力,几乎住在了练武场。
他们成果惊人,配合已是无比默契,短短数日,便挑翻了日脉、月脉各大有名的队伍。夺得摇光试魁首,基本成为铁板钉钉上的事。
因了他们的战绩,日月两脉不少学子按耐不住心情,向朱楼递交申请,转去流夜台。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比赛开始前一日,原箫寒让他们停止训练,各自回房休息、养精蓄锐。
晚上的时候,阮霰请大家在廷秀园雅间吃饭。
前夜很快便过去,翌日朝阳初升时,摇光试拉开帷幕。
第四十二章 做人好累
摇光试的淘汰机制非常残酷:每轮比赛中, 每支队伍只有一次机会,赢了,便进入下一轮, 输了, 便彻底出局。有资格参加比赛的队伍共三十二支, 两支队伍随机匹配为对手, 进行对战。
地点在练武场。此岛场地虽多, 但学宫内高水准高素质的裁判数量有限, 因而无法让三十二支队伍同时开始比赛, 每一次仅有四个小组、八支队伍入场。
阿七他们的队伍叫“做人好累”, 于一众从诗词歌赋摘取出的队伍名中显得格格不入。至于这名字是谁取的,阮霰和原箫寒都没去探究。
“做人好累”队伍领到了第十号,第三批上场。
阮霰作为流夜台执教,却没去学宫分给流夜台的观赛席位上, 他坐在飞行法器之中, 高悬于云端, 垂目便可俯瞰练武场内一切情形。原箫寒亦未去观赛席,这人站在阮霰身后三尺处,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自己是个摆件。
“阮小霰你可知,一个人全然漠视外物时,是不会在意自己身边是否有人的。因为有人或无人, 人多或人少, 对于那样的人而言, 没有任何差别。”
“阮小霰,你如果完全不在乎我,便只会当我是块石头,而不会想方设法将我丢出去。”
“由此可推出,阮小霰你很在意我,在意得不得了。”
一刻钟前,原箫寒在面对专属他的“滚”字礼待时,这样对阮霰说道,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换来阮霰一记白眼。
那时候,原箫寒脸上露出得逞笑容,不过转瞬,便听得阮霰道:“我的确有些在意你。”
原箫寒挑起眉:“哦?”
“你的骨头是磨刀的好东西,血肉与灵力更能滋养锋刃。”说着,阮霰抽出双刀。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光芒,端的是刺眼。
原箫寒摸了下鼻子,连道三声“我错了”,旋即快速退后三步,给自己捏了个隐身诀,装作已经消失。直到阮霰把刀收回,将注意力放到比赛中,他才小心翼翼解除隐身。
属于流夜台的观赛席位中,学子们并未因两位执教未到场而减少热情。流夜台的学子多数是世家贵族子弟,财大气粗得很,加油助威被他们搞成了斗富。
一寸一金的云锦织成彩旗,在法器加持下来回招展在空中,上面有的印着“做人好累”这个队伍名,有的是四人各自的名字,炫酷无边;镶金嵌玉的机关人偶在观众席前排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动作之间珠光闪闪,惹人眼球。
其余两脉的助威物品与之相比,登时沦为陪衬。
当第三批参赛队伍上场,阿七他们四人出现在擂台上时,天空还炸起了烟花。好巧不巧,阮霰飞行法器正巧在某朵花花心。
紧接着,观众席上迸发出热烈呼喊:“原执教,阮执教!看这边!我们在这里!”
阮霰:“……”
他偏首看向原箫寒,面无表情地问:“这些日子,你都教了他们什么?”
原箫寒见阮霰主动找他说话,当即凑过来,坐到他身旁、与他肩并肩,严肃道:“这些贵族纨绔们根骨并不好,不适合舞枪弄刀,所以我教了他们隐匿术、追踪术、轻身术等防身小技巧。”
说着还满含褒奖地点头:“看,他们活学活用,还挺聪明的。”
阮霰转回脑袋,将视线落回擂台。
阿七他们运气好,遇上的第一支队五,是曾经不费吹灰之力便打败的一支,叫做“茶酒俱不可”,共有五人。
这两支队伍,一方秉持着用更快的速度挫败对手之理念,另一方抱着血洗前耻的态度,擂台两边栅栏甫开,便混战到一处。
几乎是片刻功夫,“茶酒俱不可”折损一人,士气遭削,“做人好累”乘胜追击,于十招内,分出胜负。
裁判宣布结果时,阿七和钟灵还走到擂台边缘,冲环绕在练武场上空的观战席挥手和飞吻。
阮霰眼角微微一抽:“这也是你教的?”
“不……他们自学成才。”原箫寒拿玉笛敲了敲脑袋,一副头痛模样。
阮霰并不相信,并且同这人拉开距离。
第一轮淘汰赛统共持续两个时辰,卯时中开始、巳时末结束,下一轮的开启时间在未时。
“做人好累”队四名成员回秋江八月声休息,阮霰趁着原箫寒没注意,一把将人从飞行法器上踹离,捏了个隐匿决去到另外的地方。
他隐隐感觉到瑶台境里流动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甚至莫名地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
阮霰走下飞行法器踏上地面,用脚步丈量,一路由东向西,最终驻足于某处偏僻海湾。他在一座被拦腰劈断的崖壁上发现了某种狠厉气劲——但那是数日前留下的。
他蹙起眉仔细探究一番,捏了个御风诀,眨眼回到秋江八月声。
四名正向着胜利前进的勇士,以及流夜台新执教镜云生在院子里搭了个台,正忙中有序生火烤肉,见得阮霰,忙不迭招呼他过去。
“阿霰,你是被烤肉的香气吸引回来的吗?快来,要吃香菜牛肉还是麻辣牛肉?”谢天明朗声笑道,一手拿着一根串,打算递给阮霰。
阮霰走过去,却没接,而是将一个劲儿往自己盘子里夹肉的阿七提溜出来。
“主人,你难不成想狗口夺食?”阿七紧张地护着盘子,慌张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