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坟挖出鬼(117)
阿澈长在山野,来去如风,对固定生活一万个过不惯,走了也是好事。
电话接通时,尹舟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当他隔着听筒,被损的毫无还嘴之力时,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萧郁看不过去,接过手机,刚要自报家门,那边却传来婉转的一声哎呀,极具画面感,仿佛阿澈正甩着尾巴,一手轻轻扣着桌子,弯着眼睛笑道:“呵,我知道你是谁。”
萧郁笑道:“果真冰雪聪明。”
听说林言病得蹊跷,阿澈爽快地约定明日下午到访,但有三个要求,一是在床头点一支蜡烛,让人时刻看守,蜡烛烧完之前要立刻用新烛续上;二是从现在开始,林言的住所不能有生人冲撞,父母也不行;三是尹舟可以在,但全程只能干活,不准说话。
萧郁奇道:“第一第二说得过去,这第三是为何?”
阿澈冷笑:“我嫌他聒噪。”
萧郁思忖片刻,就把尹舟牺牲了。
林言高烧不退需要人照顾,当晚,尹舟留下没走,在沙发垒了个窝,与萧郁两人轮换着守在林言床前,每隔一会儿用酒精给他擦拭一遍身体来降温。
一开始还有倦意,时间过了凌晨三点,熬过了睡意最浓的时候,精神异常清醒,干脆谁也不休息了,萧郁重新沏了壶浓浓的普洱,把从夜半鬼叫门的那天开始,一直到林言陷入昏迷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尹舟。
萧郁最不明白的是,那来路不明的游魂,与林言的意识混乱存在什么关系?
死界与人界相隔万里,肉身已死却不入轮回、孤身在阳间行走的,无非是要报恩、寻仇、心愿未了,阳寿未尽。
万事总有因果,当初他寻上林言是因为前生的爱恨,不知道这次惹上的,会是哪一种?
尹舟反坐着椅子,下巴磕在椅背上,道:“那时在古墓里,小林子暴走有多牛逼我们都看见的,这幺蛾子能一点动静就把他放倒了,八成难缠的很。”
萧郁道:“怪就怪在这里,在他还清醒时,并没说过那东西厉害,如果真有危险,他至少让我提防。”
两人猜来猜去没有结论,尹舟一个哈欠打得满眼泪光,道:“管他的,等狐狸来了,就知道这里到底作的什么妖了。”
(六)
两人在家一守就是一天一夜,除了吃饭上厕所,谁也没敢挪窝。
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人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各自沉默,一人一对大黑眼圈儿,萧郁伏在林言床边小憩,尹舟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睡得口水直流。
黄昏时分,昼夜相交,阳气衰微,阴气渐行。
阿澈如约而至。
依旧是美少年,粉T恤白短裤,穿得花枝招展,按门铃时还笑容满面,然而一进客厅,神情忽然严肃。
他右手结印,张开鼻翼,犬似的嗅着屋里的空气,神情越来越疑惑,他走走停停,一直摸到尹舟身边。
尹舟被萧郁警告过要少说话,看阿澈在旁边嗅来嗅去,很心虚的把放了一天的泡面碗藏到茶几底下。
“喂……你属狗的啊……”
阿澈很嫌弃的别过脸:“你俩闻着都快馊了,你们知道不?”
萧郁面色一沉,阿澈就不敢放肆,轻声道:“这里阴气很重。”
“如何?”
“说不上来,只觉得这里有一种很悲伤的气场,好像……”阿澈垂着眼帘,“好像很多心愿没有达成,很多爱的人不能相见,太沉重了。”
狐族最擅长读心之术,萧郁皱眉:“可是善类?”
“也是奇怪,这股气场虽然强烈,但似乎并无恶意。”阿澈道,“我说的蜡烛点了么?”
“已换过两支,未曾断过。”
阿澈满意的点头:“先带我去看他。”
萧郁把他带进卧室,阿澈先看床头蜡烛,见那烛焰正轻快跳跃就舒了口气,接着俯身摸了摸林言的额头,翻开眼皮看看眼底,捏着手腕试过脉搏。接着伏在林言身上,侧脸贴着他的胸口,静静的听了一会儿。
“他这样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阿澈咦了一声:“这可有意思的很,那蜡烛就是他的阳火,你看这火势,不像邪气侵体,倒像他乐意这么睡似的。”
他翻身下床:“我先试试能不能叫醒他。”
“但我只会蛊惑人心,那些驱鬼捉妖的事,要是林言哥哥都没法子……”阿澈抬头环视四周,目光移到房间的西北角时,忽然定住不动了。
说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萧郁。”阿澈缓缓道,“你知道这间卧室里,一直多了一个人么?”
萧郁沉默了片刻,眉宇间就带了深深的恶意,沉声道,“它在哪?”
(七)
狐狸的术法维持的时间很短。
阿澈说鬼与鬼也有不同,若是怨气深重的厉鬼、或者与本人有渊源的魂魄,比如当初的萧郁,只要稍以术法加持,就能迫其显身,有些命格特殊的普通人,甚至能在特定的天象、时间与环境里与之相见。
而此时,这房间里幽微的一缕游魂,就不易感知了。
大部分时候,人与鬼一旦阴阳相隔,从此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皆不通。
所以阿澈特意选择了黄昏时分,阴阳置换,天地混沌,人与鬼都浑浑噩噩,初生婴儿最易在这时啼哭不已,正是一天里万物生魂最不安宁的时候。
屋里门窗紧闭,拉合的窗帘挡住了黄昏最后一缕光线,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狐狸的几句口诀催动,每个人都觉得后脖颈有微微凉意。
周围越来越暗,只有烛火轻轻跳跃。
阿澈轻轻道:“来了。”
墙角站着一个“女人”。
大家费力认了好半天才从一大团黑头发认出这是个“女人”,这人活似腐烂至一半又被整头冷冻的动物,身体严重挤压变形,头上被钝器击打出一个大洞,血水和脑浆冻在脸上,又与头发结成厚厚的黑色血痂,胸腹腐烂的最严重,露出两排红红黑黑的肋骨与筋膜,她已无全尸,衣不蔽体,全身皮色青黑,眼珠也被冻硬了,蒙着一层白霜。
女人垂着头,双足赤裸,足底被炙烤至皮焦肉烂,十根脚趾所剩无几。
滴答,滴答。
这团没了人形的冻肉在室温中逐渐解冻融化,滴滴答答淌着尸水,空气中弥漫着剧烈的腥臭气息。
这一幕实在太惨,阿澈躲向萧郁身后,尹舟干脆退到门外,扶着门框连连干呕。
阿澈扯了扯萧郁的衣角,道:“这就是跟着林言哥哥的‘那东西’。”
“呕……”尹舟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他妈多大仇……”
以狐狸的术法为桥梁,那女鬼也第一次看见林言之外的人,微微张着嘴,惊疑地在他们与林言之间来回打量。
萧郁忍着不适,对那女鬼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与你并无瓜葛,为何害他?”
那女鬼看着他,回应了句什么,却只见嘴唇翦动,听不见声音。大约发现两人无法沟通,女人犹豫片刻,拖着残肢向萧郁缓缓走来。
女人走得越近,腐臭的味道就越浓。
与此同时,难以描述的悲伤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冰凉的气息无孔不入,让大家仿佛都置身水底,五官皆被灌满了咸涩的海水。
气氛太压抑了,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心脏像被灌注了铅沉甸甸地往下坠,坠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萧郁想起林言昏迷之前,也曾在浴室抱着他,说心里难过,但又找不出缘由。
压抑过后,这股气场忽然变化,既痛苦,又愉悦,仿佛那颗被灌注铅水的心脏被人拿起来,放在手心抚摸搓揉。
想了很久,萧郁才反应过来。
这种感觉,像是思念。
强烈又没来由的思念到让人已经感觉不到这屋里冲鼻的腐臭气息,萧郁额头出了汗,心脏咚咚的狂跳。
在这一瞬间,心脏承受着一股股的冲击让他几乎站不稳,他难以遏制的想念林言,想他醒过来,想跟他说话,想拥抱和亲吻他,想听着他的喘息与他无休无止的做爱。与此相比,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