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倒是没有, 更多的是不平与憋屈。
谁能想到一个干干净净的正道世家里竟然会养出这样为虎作伥的大魔头?而且还不是一个。
是两个。
要说没被打击到,那是不可能的。
冼玉虽认自己懒、并不勤奋, 但要说天资, 他绝对不逊于任何人。不管是卜卦音律, 武学诗书,只有他不用心,没有他学不会的。此生正儿八经栽过的跟头,也只在师兄和闻翡身上了。
若不是多出了一个顾容景,他真要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了。
冼玉望见顾容景的神色,太阳穴又抽了抽。
虽然……也没有好多少。
两人正说着话, 忽然听到床铺上传来一道隐约的咳嗽声, 刚放松了没多久的神经立马紧绷,冼玉匆匆上前查看, 发现苏染并没有醒,只是脑门的伤口又流出不少血,淌到口鼻时给呛住了。
明明刚才冼玉废了不少灵力, 勉强维持住伤口不让它扩散,可眼下竟然又撕裂开了。
冼玉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回头看向顾容景。他还没有开口,对方已经了然。
“她身边一刻都离不开人,我们之中只有师尊懂岐黄之术,您就安心留下来为她疗伤吧。”顾容景道,“我去找盛凌,让他把姜温韵请来。”
冼玉闻言松了口气。
他还真担心这时候顾容景还要吃苏染的醋,好在容景识大体,知道情况紧急,还不至于此。
冼玉道:“你有空再去后山帮我采几味药,要参三七、花蕊石、蒲黄,各取三钱,煎成汤药,凉到七分热时端来给我。”
这几味药材都有化瘀止血的功效,苏染失血这么严重,五脏六腑间必定有淤积,光靠冼玉用灵力吊着是没什么用的。草药的功效虽然微末,但是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更强。
顾容景一一记在心里,出去传信了。
冼玉留在房中为苏染护法,纵然他有出窍后期的功底,但还有一只手臂的经脉未曾修复完全,长时间如此,原本被苦蓟草汤药温养的快要愈合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半个时辰下来,冼玉收手时手臂都在微微发抖。这会儿无旁人在,他仔细勘察了苏染的伤势,发现额上、前爪、后腿和背脊处都有重伤,扒开浓密的毛,前腿上还有一处旧伤口。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苏染真正相认是在剑阁中,当时他与顾容景分走两路,苏染循着气味找到他时,肩膀上也是受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一道掺杂着些许魔气的伤。
剑阁中最不缺的就是魔物,那时冼玉只当是她在魔窟中与法力高强的魔修残魂交了手,一时失察受了伤,所以没有多问,挥手替她拔除了。
但现在细细想来,这魔气与秘境面魁身上纠缠的那缕魔气有着极为相似的气息,可惜当时他虽然觉得熟悉,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当日在秘境中,蛟龙几次想要控制顾容景,冼玉也曾怀疑过它隐藏在世的动机,只是当时他还并不知顾容景未来的命运,也不知闻翡便是那个北溟魔君,所以只当是魔修作乱,不做他想。
但现在,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从他打开玉棺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转动了齿轮。他带着赵生前往飞花楼,遇到了此后半生的第一个变数。顾容景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没有再做散修,也没有再执迷于杀道,这一切都与幕后指使者所想的截然不同。眼看着顾容景越来越逃离他们的掌控,闻翡——不,或者说,他们驱使着手下的一枚棋子,又以蛟龙搭桥,面魁引诱,想要将顾容景引回‘正道’。
可惜,还是失败了。
此后,便是他们师徒登上扶华山,从姜温韵的口中得知魔君有异动,他手下的四大护法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金叶城……
金叶城是顾容景的出生之地,他的母亲虽早在他年幼时就暴毙而亡,可他的父亲还健在,而且是城内威名赫赫的官宦世家。
闻翡差人去金叶城做过什么,冼玉不得而知,只是想必应该与顾容景和他的父亲有关。
说起来,在洗剑池的那个预知幻境中,冼玉听顾容景说过,除去‘他’建造的魔城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股势力,似乎是什么魔君……
难道北溟魔君和顾容景一同活到了几千年后,甚至于他们之间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么?
倘若没有他的插手,顾容景也是那幕后之人手中一枚好用的棋子,是什么样的阴谋能调动得了两个大乘期的修士?就连师兄也……
冼玉微微皱眉,鼻尖忽然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味,苏染的伤口又裂开了。他来不及细想,只能把所有心绪和精力都投在治疗她的伤上。
入夜,顾容景还在小暖炉前煎药。
苏染房中根本离不开人,虽然他已经及时传信过去,但是天色将晚,问机阁阁中也有事务,姜温韵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苏染的伤势只能由冼玉、顾容景和郑盛凌三人轮流看顾。
冼玉累了一天,连房门都出不了,摆了张榻子直接睡下了。顾容景负责在厨房煎药,郑盛凌守在床前,一有动静就喊冼玉起来,三人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但一天下来,还是止不住劳累。
“师父。”
郑盛凌忽然出现在木门外。
顾容景抬起脸,看到他的刹那微微诧异,“你怎么过来了?她那边呢?”
“师祖已经起来了,正在看伤呢。”说着,郑盛凌打了个哈欠,又揉揉肚子,“这大半夜又困又累的,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也提提神。”
师尊刚睡两个时辰,现在又起来了?
顾容景皱了皱眉,来不及发问,郑盛凌已经迈进门来,一双爪子去掀锅盖了,他只好道,“这是给师尊温的八宝粥,你不要动。那锅里还放着几个花卷,冷是冷了些,你将就着吃吧。”
师父都这么说了,郑盛凌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揭锅盖的手,又忍不住嗅了嗅锅里飘溢出来的香甜气息,嘟囔道:“还有这么多粥呢,师祖一个人哪里吃得完……”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乖乖地只拿了个花卷。
顾容景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师尊今日给苏染疗伤,已经耗去了不少灵力,下午若不是他过来看了一眼,师尊只怕还要倒在地上昏睡半天。
眼下郑盛凌又出来了,他怎么能放心?
顾容景想到此处,立刻站了起来,将苏染要喝的汤药装进汤盅里,又盛了一碗香甜软糯的八宝粥,再打开蒸笼,取出花卷和下面藏着的红糖馒头,又带了两三样小菜,通通装进食盒里。
郑盛凌:“……???”
红糖馒头是哪里来的啊喂!
顾容景却并不理他,收拾好东西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眼下已是七月底,本该是夏蝉吱鸣的时节,可惜却不如从前般酷热,白天穿着春衫也不觉得出汗,至于夜晚,寒珠凝结,气温又骤降许多。
顾容景为了方便,走的是冼玉屋后的那条竹林小道,虽然泥土路还不曾修缮好,但是这几日也不曾下雨,走起来很是轻松便捷。
他心里惦挂着师尊,脚步匆匆,连倾泻到竹叶上的月色也未曾发觉。直到一阵凉风拂过,带走他指尖最后一丝余温时,顾容景忽然停住。
月凉如水,眼前身影却依旧黑若浓雾。
难以辨清。
顾容景目色微凉,“是你。”
“怎么……”闻翡抬起脸,轻轻一笑,“师尊经常提起我?你看见我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对付闻翡这种人,你越搭腔他只会越得意。
顾容景并不理会,“你掳走赵生与药王仙,又重伤苏染,做这些事之前,应该早就做好了躲着他、避而不见的准备。”
他顿了顿,目光锋锐了些许。
“既然不是为他,那便是特意来见我的了。”
闻翡一愣,忽然拍掌大笑起来。
“不愧是师尊如今最宠爱的小师弟。”月色投在他脸上,惨白诡谲,这种情形他竟然笑得出来,不仅笑,眼角还笑出了两滴泪水,“你这样聪慧,也怪不得他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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