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今世上,人力所能探索到的全貌。”
说着,他忽然抬手,灵力裹挟着左下角轻轻卷起,一片地图在空中轻巧折叠,此时,两边相叠,又变化出一副更为复杂的模样。
“大陆虽多水,但卦象所言为海,那便将高山长河、平原川谷此类尽数除去。”冼玉再挥手,地图上去除了繁杂斑驳的重叠印迹,逐渐变得干净清晰。
这下,剩下四人都奋力探头仔细观察着这副地图,终于在诸多弯曲的线条中,捕捉到一道符合的地区。
“这里是原本左下角的常华山山脉一带,多高山关卡,地图翻转之后,常华山的风口关与底下这道正好重叠,正好对上了东方临山。”郑毅伸手比划,粗糙的大拇指正好抵在地图那点处,“西处临的这片海域,是……”
话没说完,瞳孔已然骤缩。
“这里、这是——”
“不错,这是无人之境,”冼玉接过话茬,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片金色线条圈出来的海域,“西海,便是苦海。”
郑毅立刻去寻原地图的痕迹,这才发现,常华山的风口关,在地图上与之相叠的竟然是五道关。
五道关……
当初,冼玉率领修真界众人,从中原大陆杀到五道关,在关口斩杀了霍玄师叔身边的大护法,随后一路追到无人之境,与魔尊连战三日,黄河倒流,地表渗出血迹,天地为之震色。大战告捷,所有人都在欢呼魔尊的倒下,可他们也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师尊。
那副场景,他一辈子都记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里?!
师尊失而复得,他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希望师尊再去这地方冒险。可是冼玉是为了顾容景的安危,也是为了修真界,他根本没理由阻拦。
姜温韵轻轻拍了拍颓然的夫君作为安慰,又不解地问:“可是这与顾师弟的去向有何关系?”
“后半句话,人杰地灵,你忘记了?”
冼玉点了点苦海,微微敛起眼睑,“若说这世上只有一处能称得上是人杰地灵之所……”
郑盛凌久久不发言,此时突然想起冼玉转述,闻翡曾透露顾容景被关押在无间地狱之中,人杰地灵、人杰地灵,莫非……
刹那间,他福至心灵。
“难道说,人杰地灵之处是酆都??”
冼玉没有回答,但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原来如此。”姜温韵恍然大悟,“人杰地灵,酆都掌管生死,恶鬼善人皆从此出,又是六界之中唯一隐秘难寻之所,自然是人杰地灵了。”
也是此刻,他们才明白,原来这道卦象早就为他们指向了顾容景的所在。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我们的猜测,”郑毅眉头紧锁,“苦海之下到底有没有地狱,我们谁都不知道。就算有,顾师弟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也不清楚,更何况,闻翡不是说顾师弟已经做出选择了么?莫非他已经逃出了苦海?”
苏染闻言连忙点头,紧张道:“是啊,倘若顾容景已经逃离,可是主人你又再进去,那不是正好错过了?而且苦海之大难以寻觅,每逢入夜,海中更是有悲哭泣鸣,难以忍受。一旦不坚定,就会迷失在海域中了。”
冼玉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
这句话,一时间把所有人都堵住了。
倘若顾容景真的身在苦海,而他又未曾逃脱,那冼玉就是解救他的最佳人选。他曾在无人之境漂泊沉浮十年,纵然不是一直身处苦海,但对那里的地形也算了解。更何况,五百年前他身受重伤尚且不能丧命于此,五百年后,又怎么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很清楚,冼玉一向坚决,他做下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更改。就算有,那个人也不在此处。
冼玉虽初到合体期,但他剑法已是巅峰造极,更不用提对灵力真气的掌握和运用,郑氏夫妇远远不及,再带人过去反而只会是他的累赘。众人虽然心里担忧,但也只好如此。
出了魔界境内,郑盛凌撩开帘子回头远远望去,黑气笼罩的幽都城外立着一层隐隐的法阵,不细看根本难以发觉,这道法阵他们来时还未见过。看来果然如冼玉所说,闻翡是特意在此等候,想和他‘叙叙旧’。
可惜现在叙旧不成,反而惹恼了他,变成如今恩断义绝的地步,自然幽都城就不会再对他们开放了。
郑盛凌靠在马车立座上,心不在焉地想,曾经与冼玉相伴二十年的闻翡都被如此对待,倘若他师父……
纵然冼玉一直坚决认为顾容景不可能成魔。但是若真有那一日……师祖他,究竟会选择疼爱的弟子,还是会选择天道与正义呢?
郑盛凌扪心自问,尚且做不出选择,想必冼玉更是如此。
几人无话,任由马车将他们拉回驿站。
从此处开始,他们便要兵分两路,暂时分离了。
为了早日回去筹谋,郑毅一行人还是坐法船代步,冼玉一人御剑飞往无人之境。临走前,苏染明明已经被郑盛凌扶上了法船,在窗上看着冼玉招手告别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心头十分难受,忽然又追了出去。
郑盛凌在后面喊也来不及,冼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下来。
苏染应该是有话想和他说。
“主人,您非要去的话,不如带上我吧?”
苏染一开口,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明明无声却又哭得惨烈,“我不过是妖兽与灵兽混合生出的小杂毛,修为本就差得很,好不容易熬了五百年才等到您回来,倘若真的出事……我哪里来的下一个五百年呢?”
都说美人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可惜真哭的时候五官都拧在一起,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怎么会好看呢?
她几番哽咽,冼玉心里动容,但也只能轻声叹息,“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出事,一定平平安安回来见你。”
“我不听,我不听——”苏染哭得抽抽噎噎,泣不成声,却还是坚决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当初您就是这样哄骗我,说打仗很快的,过不了一个月就会回来……这一个月太长了,我等了足足五百年。如今师父也不在,倘若再失去您,叫我怎么在世上苟且偷生呢?”
她平日里对药王仙态度极其厌烦,总是不说一句好话,如今分别许久,终于吐出了一口‘师父’。可惜药王仙现在不知下落,否则听到……不知该有多高兴。
冼玉回过神,又不忍笑自己泥菩萨过河,已经自身难保,却还顾念着别人的感情。苏染虽然性格娇气又别扭,但她毕竟是只半灵兽,有着兽类最本能的直觉。
他知道瞒不过,只能微微叹息,“此行太过危险,我就算再多智,也算不出结果。你伤势未愈……”
不想让郑盛凌他们跟过来,就是因为冼玉自己心里也不清楚有几分的胜算。倘若没有找到顾容景,他会不会死在苦海之中?倘若找到,可是没办法解救他出来,又或是顾容景已成了魔神,那他又该如何?
这些,冼玉都不知道。
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这样莽莽撞撞地做决定。但是他知道,不管结果如何,去了他才不会后悔。
苏染原先趴在他肩头哭泣,听到这番几乎是欣然赴死的话语,不禁抬起头来,眼泪又瞬间落下,几次开口都哽咽,努力几番才终于断断续续出声。
“闻翡不日率领大军攻进中原,主人此次前往无人之境若不能复返,可曾想过六界会是何等人间地狱?”
冼玉没有回答,苏染脸色愈白。
她直起身,拧眉难以置信,“那日剑阁月下,您曾立誓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有违此誓,永不成仙。”
“……难道,他对您来说,比成仙还重要??”
微风浮动,冼玉抬头,发尾轻轻在空中飘扬。他抬手,在苏染脑袋上拍了拍,动作轻柔。
“五百年前,我已为六界死过一次。”
他语气还是一向的平静温柔,可是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苏染的眼眶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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