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摸到一团黏腻。
不用看不用闻,摸一下就知道是血了。
那男人似乎回复了些许意识,从牙根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词,“……滚。”
只有最后一个字是清晰的。
冼玉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倘若是修真之人那就很好理解了,受这么重的伤,来者身份不明,自然会警惕。
他也没管那人,晃了晃蜡烛,照亮了他肩上的伤口。上面血肉模糊,随意地撒了一些药粉,大半都已经融进了血里,纱布被浸得湿润,一拧就能挤出许多液体,不知道是血还是淌出的汗水。
冼玉低头轻轻闻了闻,原来是地耳草的粉末,这东西用处挺多,可以用于湿热黄疸;或是清热解毒,治疗毒蛇咬伤和创口肿痛,又或是活血消肿,治跌打损伤。
不过这伤口溃烂的模样不像是毒蛇咬出来的创伤,倒像是严重的烫伤。
难道说,这人不会医术?
他思忖了片刻,把地上的瓶瓶罐罐都捡起来,挑选了几样能用的,又从芥子戒里取出一些纱布和药膏。
这人皮肤溃烂得不清,外表皮烧伤后堆积在一起,和血痂缠在一起难舍难分,要治疗的话只能先清创,再涂抹止血的药膏。
冼玉微凉的手指刚按在他的手臂上,那人忽然抖了抖、快速躲开,反手钳着冼玉的手腕按在了床板上。
冼玉没有防备,手上传来一阵剧痛,蜡烛咕噜咕噜滚到地面上,火光未灭。耳边传来这人嘶哑的嗓音,恶狠狠地道:“说,你是谁?!谁派来的!”
有些许熟悉,不知道在哪儿听过。
“你误会了……”
冼玉微微皱眉,手腕发力正想反制,一抬头,目光里忽然闯入一双碧色的眼,在昏暗的夜和微弱的烛光里,隐隐发出祖母绿般的暗光。
手掌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道。
“……容景?”
他失声喊道。
第95章 【一更】他踏上剑身,带……
顾容景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为了包扎方便,半边衣领被扯了下来,卷曲乌黑像海藻一般的长发披在裸.露的皮肤上, 和血痂一起难舍难分。光线透过纸窗微弱地照射进来, 剧烈的呼吸下胸口微微起伏, 留下一道晦明难分的光影。
冼玉目光落在那张极为熟悉的脸上, 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的轮廓都和顾容景一模一样。
“……容景?”他抬手下意识地想抚摸顾容景的脸,下一刻,重重地一道啪声落下,对方无情地把他的手拍开, 仔细看冼玉手背上还留有一道隐隐的红印。
这一巴掌甩过来, 力道极重。
疼痛让冼玉微微清醒过来,眼底的担忧和惊喜渐渐褪去。他捡起地上还在燃烧的蜡烛, 轻轻抬起, 总算照亮了对方的脸。光线之下, 对方抬起那双祖母绿的眼,目光阴沉森冷,眉间一道细长血痕自上而下贯穿了他的五官,裂纹深到喉结,形状可怖又熟悉。
只是比起上次所见的那道,更像是一处新伤。
冼玉跪坐在地上, 一时之间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
“……怎么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冷静下来,忽然发现了一处端倪, 皱眉问,“你不应该——还是说,你从洗剑池中逃出来了?”
“什么洗剑池,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容景’掖好衣襟,冷声反问,“是谁派你来的?”
“……?”
怎么连他都不认得了?
冼玉眉头越皱越紧,索性趁‘顾容景’不备,一把抓住了手腕,一抹真气像灵蛇吐气一般迅速窜了上去。这副身体已经有了惯性,对他根本不设防,等到‘顾容景’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都已经‘紫府片刻游’了。
他勃然大怒,顺势钳制住这‘毛贼’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反手一剪、掌下顿时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哼声。他力道一丝未收,倘若再带些许力道,只怕这整条胳膊都能被他扭废下来。
“说不说!”碧血刀与他魂肉相连,在布包里发出阵阵恼怒的嗡鸣,‘顾容景’咬牙切齿道:“是谁派你来试探我的?!再不老实交代,就不是废一条手臂的事情了!”
“……”冼玉反手一点,化去了他手掌的力道,顺势把胳膊重新接上,“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虽然大意之下有点小骨折,但接上后再用真气疗养一会儿就没什么事了,好在折的不是他那条伤手。
他轻轻揉了揉手腕,掀开床角那团脏乱的布料,终于露出藏在里面的尊容——那是一把约莫四尺的沉重古刀,通体漆黑,与夜色融为一体难以分辨。火光一照,才知它刀尖弯钩如月,剑身曲线柔美,绝非俗品。
当日在无人之境,冼玉以玉霄剑与之相敌时,并未细看这把刀的制样,以至于后来数次看到顾容景的那把黑金刀时,竟然一点都没发觉这两把之间是何等的相像。
像到除去细节未曾打磨利落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至此,他心中已经了然。
“你是魔神?如今寄宿在他体内么?”
魔神?
听起来好熟悉。
‘顾容景’皱起眉,不客气地道:“你半夜闯入我房间,对我动手动脚、攻我紫府,我还没问你的底细呢,你现在还好意思反过来审讯我了?”
冼玉闻言愣了愣,乍一下碰到他的刺猬形态,问一句呛三句,竟然还有些不太习惯。
“你不认识我,可是你这副身体的主人却对我熟悉得很。”冼玉自报了家门,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握着穗子放在空中展示,“这是宗门信物,你要是怀疑,大可看一看腰间或者是储物袋里有没有与之相同的东西。”
那是一块羊脂美玉,玉料晶莹剔透,正面是一道门徽图案,翻过来,上面写着苍穹有劲的三个大字。
他早上刚刚看过。
“不必看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荒僻角落里竟然也会遇到‘熟人’,虽然没再摆个臭脸,但也没有多好看。他把碧血刀重新用布料裹好,扔到身后去,正好挡住冼玉的视线。
“我信你说的。”他信口道,“只不过,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并不叫什么顾容景。倒是我有一位兄弟,幼年就已经走失了,他与我长相完全一样,名字倒是这个名,或许你是把我认错成他了吧。”
冼玉闻言,失笑道:“我可从来没有说,你的这位兄弟姓顾。”
“…………”
“不管如何,他是我的弟子,如今你与他共用一具身体,自然也算得上是我的弟子了。”冼玉一抬头,就能看到‘顾容景’脸上一言难尽的神色,不禁笑了笑,顺着他的心思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往失忆上猜,再加上他故意用兄弟之说引导,就算反应再快也不该马上识破。更何况这人脸色从容得很,分明是早就知道他在说谎。
‘顾容景’神情愈发沉重。
他不答话,冼玉轻轻一笑,点了点他的胸口。
“你的五官会变,性格会变,躯壳也会变,可只有一点变不了。”冼玉唇角微扬,点了点他的心口,“元婴。”
顾容景结婴那一日,冼玉在洗髓池中突然昏厥,他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好几日。等到师尊醒来后才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当时顾容景第一次结婴,主动提出请求,说想要看看师尊的元婴模样如何。元婴藏于紫府之中,是修士修炼的精魄所在,即便是至亲也少有展示于人的。
当时冼玉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也是在那时,他发现顾容景元婴竟然是一柄剑,这才愈发相信顾容景有了自己的剑道,不会轻易走入歧路。
‘顾容景’:“……”
这小子竟然连元婴都随便给别人看?!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个屁啊。
连紫府都看过了,更加不放心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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