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绪只低着头不说话,简楼子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话不记就记差的,”他训斥道,“带你回来时如此说,一则是探探你的性子,二则子霁正好到了砺心的阶段,你看着就不是个聪明的,若实话实说,对子霁来讲全无效果。”
江绪听得这些话,第一反应竟是想笑,他动了动嘴角,低声道:“师尊是想说,最开始便只是打算收我为弟子,而并非是……给师兄找劳什子的炉鼎?”
简楼子皱着眉,很严肃地颔首:“我倒是不曾知道你一直记挂着这事,如今说开,也能少一个心结。”
江绪攥着手指,终于忍不住很轻地笑了声。
实在是……太荒唐了。
他囿于这身份如此多年,小心翼翼生怕被赶下山,又为自己居然喜欢上严绥这件事痛苦地自我厌弃了如此多年,简楼子今日却告诉他这事根本做不得数。
他咬着牙,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但还是倔强地追问道:“那师尊为何……在山门时又向着师兄?”
“蠢货!”简楼子冷冷哼了声,“我若是不保你,你哪里还能站在此处跟我说话?子霁倒是比你聪明,知道这会子风头正盛,不可再让旁人看热闹,直接领了任务奔赴北州,你合该同他学学。”
他背过身,接着道:“总之,你这段时日便随我一起准备讨伐合欢宗的事宜,去北州之事,莫要再想了。”
江绪这才明白他为何要让自己留下了,渺音不仅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了自己的身份,还将自己与简楼子的那些旧事也抖了出来,如今自己好好待在无极宗,定会有人说简楼子这是还顾念着与渺音的私情,这才帮着合欢宗养徒弟。
但只要自己站在对抗合欢宗的前线上,这种议论便会跟散沙一般散去,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此手段,实在是厉害,无怪乎简楼子统御无极宗至今,能积累下如此深的威信。
江绪想到这,垂着眼恭敬一揖:“弟子遵命。”
简楼子这才稍显满意地嗯了声,主动说起了另一件事:“过两日是你的生辰,我与你几位师叔商议了一番,冠礼也顺带一块举行了,等做完这些,你便去妖盟走一趟。”
江绪先是应了他的要求,接着问道:“师尊是要我去做何事?”
“魔修恐要再次与合欢宗结盟,”简楼子如此告诉他,“我们也应当寻个盟友了。”
他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内,江绪静静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
都说孩童对旁人的感知最敏锐,江绪于此上更是有着莫名其妙的精准直觉,当年简楼子说那些话时,定然是真的有此打算。
他之道的确不可妄言,不过话可以只说一半,念头也能随时改变,更不遑论简楼子其实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回应他的问题——
为何要保着严绥,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所以方才的那些话,江绪一个字都不信。
至于严绥……
他朝着北方的天穹遥遥望去,心中涩然无措,他没能忘了简楼子在劝说渺音时,严绥同样应了声事。
“师兄,”江绪轻声喃喃着,眼中渐渐湿润,“你是为了参透情爱才与我在一块的么?”
你真的,破道转修了么?
……
程阎抱着手臂慢悠悠地御剑缀在严绥身边,对方没有御剑,仅凭着一柄素青竹伞在空。中自在前行,面容波澜不清,令旁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的视线严绥面上不住地停留又挪开,不时发出啧啧声,抓心挠肺的,明显有话想说。
可严绥始终目不斜视,只当没他这个人在自己旁边跟着,他的另一侧是同样沉默不语的雅,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如沉默鸦群般飞速掠过惨淡的阴云,朝北方的天穹而去。
简楼子的余威尚在,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山门口之事,气氛压抑到程阎根本没法想些别的,终于朝严绥身边靠了点,口中发出呲呲两声,示意对方理会自己:
“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啊,宗主摆明了是要把江师弟同你分开,你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听了他的话,带着我们往北州去了?”
他将声音压得细如蚊呐,只有另一边的雅能听到点模糊的声,也微侧过脸朝严绥投过来道难以察觉的目光。
“m”“'f”“x”“y”%攉木各沃艹次程阎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没应,又道:“总不会是——怕了宗主吧?”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嗤嗤笑了两声,结果嘴边弧度还没压下来,便听见严绥轻声道:“怕啊,怎么不怕。”
他神色倒也不像是怕的样子,淡淡的,只一双眼中情绪沉沉,压抑得让程阎不敢直视,只干笑了声,道:“你这趟回来,幽默许多啊。”
严绥终于侧脸看向他,平静道:“你也知师尊修的是无情道,素来不把情爱放在眼中,若我真的为了绪绪违抗他,他便真的不会容下绪绪了。”
“嘶,”程阎思忖着点头,“也是这般道理,不过你既然敢在招摇山就对江师弟下手,总不可能没想过如何稳住宗主吧?”
“若放在招摇山那时,事情自然好解决,”严绥说着,神色渐沉,“谁也不曾料到被灭门几百年的合欢宗会在这时候卷土重来,渺音身上的伤不养半年根本无法出关,若绪绪这会子被逐出师门,绝对自身难保。”
“此事一旦外传,江师弟在他人眼中便只是炉鼎,再加上合欢宗余孽的身份,处境必然会危险至极。”
雅说着,没有去看他们,视线落在远处灰蒙蒙的云层上,没有人会不想一步登天,只看经不经受得起诱惑。
“如今大师兄稳住师尊,先行一步去往北州是对的,”她也不知是在对程阎说还是对严绥说话,“待风波稍缓,自然就没那么棘手了。”
“我可不信他能忍到那会,”程阎压着嗓音笑,“招摇山那回,江绪前脚刚溜,他后脚就追过去了。”
严绥面上终于浮出点笑意,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聪明。”
程阎嘿嘿一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听见严绥道:“过两日绪绪生辰,冠礼应当是那会,你帮我顶一日。”
他笑容一僵,拼命克制着才没有喊出声,只压着嗓子冲严绥抱怨道:“顶你一日?!如何顶?我还能一个人掰成两个用不成!”
严绥没看他,温声道:“明州那个“m”“'f”“x”“y”%攉木各沃艹次传闻是源妙真君道场的遗迹你不是去过?我听闻供奉在神像前的那件法器在争抢中不翼而飞。”
据典籍记载,源妙真君擅幻化之术,能以一芥子化万物。
程阎迅速往旁边退开,嘴硬反驳他:“那同我有何关系,还能是被我得了么?”
严绥很轻地笑了声,直直对上他的视线:“我那回也回了趟宗门,恰好遇着了道明师叔,又去拜访了简阳子师叔祖,渐羽,我一直想请教一番,你是如何一边在剑堂抄经,一边在清宵峰上练剑的?”
程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能自认倒霉,无奈摊手道:“好吧,我的确得了那桩机缘,不过我得先说好,以我现在的修为,至多能顶你八个时辰。”
“足够了,”严绥微微颔首,“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哪里的话,”程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记得替我同小傻子说声生辰快乐。”
严绥微敛着眼睑,没有再说话,神思又晃晃悠悠飘回了山门前,江绪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上,他本想立即追过去,却被简楼子拦住了脚步。
“子霁,”简楼子的声线平静至极,“北州方才传了消息过来,魔修趁夜屠戮了一整座城镇,你即刻带着选好的弟子过去支援。”
严绥对上他暗含试探的目光,收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同样维持着平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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