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宗碧霄峰大弟子程渐羽曾说过,遇事发觉自己看不明白,不如抓紧跑路,江绪拧着眉向后退去,手掌将将触碰到微凉的院门——
青瓦上传来声轻灵柔媚的笑。
“红尘最杀人,”她的呼吸似乎近在耳侧,“明明月亦不可逃,端看红尘……如何磋磨呀。”
江绪瞳孔骤然一缩,长剑横栏一劈,剑气削落了檐后的一人片青竹,可来者依旧闻声不见人,直到剑气的余威消散后才从墙角缓步移出道窈窕身影,她穿了身只极小腿肚的素青裙衫,露出系着金铃的一双皓白脚腕, 长发也是松松垮垮用一支木簪挽住,似乎来人并不太会使用这种物件,露出张素净打扮都无法压盖住艳色的绝色姝容。
——一个妖修。
江绪盯着那人头顶一双雪白狐耳想着,心中警铃大作。
一个异常熟悉的妖修。
他抿了抿唇,问道:“你是谁?”
其实这话全然是在明知故问,江绪很清楚地记得她,那场无稽怪梦,那晚琼霄峰的月下灵泉,就是眼前这张一眼难忘的脸。
听说妖修都生得极美,江绪怔愣地想道,怕是换做浮屠寺那位修嗔怒禅的佛子来,也不见得能抵住这人的一个笑。
那狐妖咯咯笑着,身法诡异地挪移至他身侧:“我是谁可不重要,你可是江绪?”
江绪没有回答,刚欲抬剑便觉得浑身一软,眼前也开始天旋地转。
是毒!
“我知道你便是江绪,”狐妖用力一捏他的手腕,长剑当啷一声落了地,“这东西好生锋利,你这细皮嫩肉的,还是别拿着为好。”
江绪竭力睁着眼跟她对视着,勉强问道:“你为何……要杀我?”
“杀你?”狐妖似是听到极好笑的事情般,掩着唇细声道,“我才不杀你,只是你夺了我的心上人,害我断了一尾,怎么能不付出点代价?”
心上人?江绪用迟钝到极点的思维想道,是指的严绥吗?
但狐妖显然不愿意跟他再次过多纠缠,轻而易举地拎着江绪朝着招摇山中而去,哼了声,道:“居然坚持了如此久都未晕过去,倒是厉害。”
她手掌在江绪鼻端一抹,霎时间浓香扑面,江绪再也抵挡不住,眼前一黑,顿时没有了意识。
只余一柄遗落的长剑独自嗡鸣。
……
严绥立于道场之外,微微拧着眉朝人群中观望,他已在此等待了许久,却根本没见着江绪的身影。
江绪从小就容易走丢,所幸丢了也不会乱跑,知道找个僻静地方等人来找,但他方才已经将各处都找了遍,这才走到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结果没等着江绪,反倒是瞧见了从台上下来的佛子。
“子霁君,”佛子乐呵呵地朝他点头,“可是在等你无极宗的那位程道友?”
严绥微微颔首,并未答他。
佛子倒也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他本就是来打个招呼,摸着脸上刚添的淤青道:“我便先不打扰子霁君了。”
严绥含蓄一笑,应道:“佛子慢走。”
心里却盘算着是否该回去等江绪。
“啊,对了,”佛子脚步一顿,又回身道,“先前过来道场的时候碰见了江道友,他最近是否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严绥笑意一淡,眼神明显深了许多:“佛子这是何意?”
“江道友被人盯上了,”他双手合拢念了声佛号,“我也只是感受到了一丝的气息,便顺路带了他一程到道场。”
“多谢佛子提醒,”严绥迅速在心底下了决断,简短道,“严某改日必会登门道谢。”
他微微一颔首,步履飞快地自佛子身边而过,可仅仅走出几步,身形又猛地顿住。
一旁的佛子骤然打了个寒战,又往后退了几步。
“阿弥陀佛。”他又念了句,“子霁君可需要我一同前去?”
严绥的神色冷冷,攥着竹伞的手背青筋浮起,他没有说话,只是脚下一动,瞬息间便消失在了长巷尽头。
断山河的剑穗上有他费劲心思才留下的一缕意念,而就在刚刚,他的神魂中出现了一阵剑鸣。
——江绪出事了。
但赶到时还是晚了一步,严绥沉默地盯着遗落在地上的长剑,深深吸了口气。
断山河发出一声长长的嗡鸣。
他抬手抓摄起剑柄,冷冷呵斥了声:“别吵,我知道了。”
断山河便沉默地停住了所有的声息。
他观望了一圈,剑气削落了一地残叶,空气中残余了一丝浅淡的香气。
很熟悉。
他知道是谁了。
……
江绪挣扎着醒来,眼前是漆黑长夜,他无法动弹,身下土壤冰凉潮湿,而树上垂下一截素青裙摆,和一对摇晃的双脚。
“呀,醒了。”
狐妖轻笑着,托腮同他对视:“你猜猜,这是在哪?”
根本毋须猜,江绪的余光已经瞧见了一条熟悉的溪流——他曾跟严绥路过这,招摇山的深处,换谁来都不可能一下子寻到的地方。
体内的灵力被奇怪的气息压制着,隐隐还生出点燥热感,焦灼的,莫名其妙到令人心生不安,他跟狐妖对视着,心中却在想这一身不太适合她。
听闻妖修都爱大红大紫的显眼颜色,鲜有喜欢素净的,这么一身,或许换做严绥穿比较合适。
是了,他突然恍然大悟,这是严绥会喜欢的打扮。
“我只是严绥的师弟,”江绪终于开口说道,“你许是误会了。”
狐妖却嘻嘻笑着说:“我可不信,哪有师兄半夜从师弟房间出来的,更何况,你那日醉酒,可是被我的心上人亲自抱回来的。”
原是因着这件事。
江绪一时无语,只能重复道:“我的确只是严绥的师弟。”
有什么事不能去找严绥,偏偏要找我?
真是冤死了!
狐妖笑得风情万种,酥声道:“招摇山中多精怪,我将你带到这,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最坏也不过被吃掉,”江绪哑声道,“还能如何。”
似乎有一把邪火在心头越烧越旺,燎得额上头开始冒出细汗,口干舌燥的,只想……
不对。
他咬了咬舌尖,喝道:“你给我下毒?!”
偏偏说出口的话细如蚊呐,尾音带着柔软的钩,自己听了都觉得羞耻。
“这可不是毒,”狐妖咯咯笑了声,伸了个懒腰,“这是我的好宝贝,名唤贪香,精怪最喜欢这个味道。”
她故意顿了顿,在江绪惊惧的眼神中笑得愈发轻快:“你说,你是会被精怪们吃掉,还是吃掉呢?”
理智在被火迅速燃烧,江绪咬着牙,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身上的禁制已经被解开,神志模糊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太卑鄙了,他绝望地想道,无怪乎世人都说妖修最恶毒!
他发出声微弱的,软软的呜咽,似是求救,又似是在恳求些别的什么,狐妖只是托着腮坐在树上,饶有兴致地观望着,眼神倏然一亮。
“来了,”她咯咯笑着,将视线投向一片漆黑的远处,“第一个来的会是谁呢,让我看看……”
笑声在瞧见一角水青色衣衫是戛然而止,她瞬间便挺直了脊背,眼神警惕,再开口时语气却是温柔的:“严郎,你怎来了?”
严绥没有答话,手中长剑泛着湛然银光。
狐妖笑了声,眼波流转间似乎能将人的魂魄活活掠走,语调愈发酥软:“严郎,你看着我。”
地上狼狈的江绪又泄出声狼狈的呜咽,他已经无法感知周围的情况,只能听见一阵令人绝望的脚步声,和宛若错觉般的一个“严”字。
严绥眼神冷冷地从江绪身上一扫而过,精准地落在狐妖身上,幽深的,冷得能杀人。
“上次让你跑了。”
狐妖咯咯笑道:“不是你给了我无极宗的通行令牌么,如今在这与我装陌生人,是怕你这师弟看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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