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那双黑眸生冷无波,沉沉看着他,没有因他的话而发生任何变化。
“你想多了,”对方回应道,“我是怕你搅了我生意。”
这句话后,对方似乎无意再说,雪兰只觉脖颈某处被用力按了下,下一刻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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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雪兰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处简陋的窝棚屋内。床铺既窄又硬,睡得他浑身酸痛。他起身四顾,这里什么都没有,只床头放了一瓶瓶装水。
水在其他星球只是普通资源,但在辛柏林却因稀缺而成为了珍稀资源,主城区的供水不受限制,在窝棚区因为一瓶水而打起来的事却屡见不鲜。
雪兰没有碰那瓶水,看向了屋子里唯一的另一件家具——一个旧木衣柜。翻过一遍,除了几件旧篷衣,他没找见任何能证明子都身份的物件。
如果他不走,子都自然不会回来。没有在这里逗留,雪兰起床后便离开了。在终端的地图上标记了这里的位置后,他再次开始了寻找。因为之前在一处小集市看见了对方,雪兰这回便专门找集市。
找至下午时,他在一集市的外围,一窄街的黄土墙下,看见了一个摊位。
这是一个地摊,展开的土绿色布巾上放置着二三十件生活器物,样式古旧,带着锈迹,像是刚从什么古墓中挖出来似的。
这摊位摆得偏离人群,不知道摊主在这摆了多久,但就他看到的情况,应该是鲜有人问津。
目光停在摊主身上,雪兰走过去,在地摊前蹲下,拿起一把象牙梳,问道:“这个多少钱?”
摊主在对面席地而坐,戴了头巾遮住了脸面,穿着灰突而陈旧,满身风霜的痕迹。有客人光顾,他却不主动招呼,甚至好像不愿意对方来似的,垂着眼不搭不理,言简意赅地报了个数,“20。”
雪兰“哦”了声,又拿起另一件生了铜绿的古董杯子,“这个呢?”
“50。”对方道。
雪兰挑拣着问了几个后,问他道:“你摊位上所有的器物全加起来需要多少钱。”
“......1500。”
那人看着地面回答了他。
“好,我全要了,”雪兰点了点头,看着他道,“你把手伸出来,我转钱给你。”
这时那人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视线对上一刹便又蓦地垂眼,低哑道:“不转账,只收现金。”
雪兰庆幸自己准备充分,身上的现金恰好足够,把钱掏了给他。
接过钱后,那人一句话不说,站起就走。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快,转眼便要远去消失在拐角。
雪兰反应不可谓不快,只顿了一刹便起身追了过去,赶在对方逃走前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子都!”他喘息着喊道,“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对方侧身背对着他,用喑哑粗砺的嗓音,说了跟昨晚一样的话,“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暗黄的天空下,风沙吹过窄巷,那人颌下的纱巾被风吹得微微鼓胀,像是下一秒就要散开。
雪兰言辞断住,怔忡看着他即将被风掀开的下颌,忽然手腕一酸,是那人反拐他的手腕挣脱了束缚,按住脸上的纱巾,闷着头便大步离开。
看着他逃避的反应,遮掩面容时的仓惶,雪兰眼眶发热,压抑着情绪再次跑过去,不管不顾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双手勒紧那人瘦削的腰,雪兰将脸埋在他背上,哽咽道:“别走,子都,对不起......”
那人把住了他的手,似要将他扯开,却在听见他的话后隐隐发了颤,片刻的静怔后,他还是强硬地拉开了雪兰的手,“你真的认错人了。”
“我喜欢你!”
雪兰大声喊道。
那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雪兰再一次冲上去抱紧他,纱巾从脸上散开,被风吹落在地上,“子都!我喜欢你......求你了,别走。”
话语在这一刻成了最无力的东西,好像如何表达都仍是苍白,怎么说也无法将他的心意原本地传达给对方。
胸膛起伏着,雪兰努力静下来,组织着话语,剖心般解释自己,“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还……变得面目全非,我都知道,我是在知道这一切的基础上来找你的。我说喜欢你是真的,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你的外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雪兰喘息着说完了话,声音溃散在风中,那人轻轻地反问他——
“是吗?”
他静静拉开雪兰的手,在他发怔的目光下,转过身面对他,扯散了遮掩自己头脸的纱巾。
那一刹,周遭的声色尽数褪去,只剩了眼前这张脸。即使见过照片,冲击却仍是剧烈到难以想象。曾经如珠如玉的面容再寻不得一块完好,每一寸皮肉皆坑洼不平,扭结在脸上的暗红伤痕似蜈蚣诡爬,不仅是丑陋,甚至可怕得难以直视。
雪兰目光发着颤,整个人懵在原地,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看着他的反应,子都显得很平静,“可怕吧,我照镜子看也觉得可怕。”他垂下手,将纱巾抓在手里,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习惯了,你不用觉得抱歉,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他弯了下唇,似乎想笑一下化解此刻窒息般的气氛,但他一笑,脸上的疤痕跟着扭动,仿佛蜈蚣活了一般,整张脸越发吓人可怖。
看见他这样,雪兰满心的伤感难以言说。
子都静静捏紧了纱巾,有一瞬间想将脸重新遮起来,但又忍住了,没有这么做。他顶着这张能将人吓退的脸看着雪兰,黑眸深静而温柔,继续对他说:“对不起,之前的约定是我食言了,就作废吧。谢谢你不远千里来找我,辛苦了。这里不安全,你尽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在这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这副面孔也很适合我现在的工作。我没有过得不好,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多想。”
雪兰看着他不说话,心中酸涩难忍。
时至此刻,他不可能再不明白,子都会躲着他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自觉如今容貌尽毁,又没有身份地位,配不上他。
曾经日月星光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他变成了这样?
听着对方自伤的话,想起之前他自卑躲闪的表现,雪兰在这一刻难过得无以复加,眼睫微眨,霎时间便要落下泪来。
子都沉默地看着他,轻微抬了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但动作还未成型便又瑟缩地收起了手指。
厚重的黄沙盖不住正午刺烈的日光,站在低矮的黄土墙下,他扯了下唇角,放缓了声音,又说了遍,“回去吧,雪兰,谢谢你。”
眼泪滴落而下,坠入浮起的黄土中。雪兰忽然勾住他的脖颈,在他惊愕的目光下,垫脚迎上了他的唇。
即将碰上时,子都猛地偏开脸,用力推开了他,“别这样!”
雪兰却再次迎上来,抓紧了他的手不放,“不许躲!”
昏黄的天空下,空气凝静而窒涩,只能听见彼此压抑的呼吸声。雪兰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语传达至对方心里,只能认真了再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一遍遍地表达内心,“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的模样,任何人都不可能好看一辈子,容颜易老,每个人都一样,难道你之前准备不好看了就偷偷离开我吗?”
子都垂着眼睫,低哑地说:“你知道的,这不一样。”
“你看看我,雪兰,”他回握住雪兰的手,转回目光,令他能够看清自己,“没有人能对这张脸提起兴趣,我不想看见你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自己,你从哪看出我有勉强?”雪兰咬了牙,“如果你实在介意,那你跟我回首都圈,那里有最好的整容科医生,我们一家一家看,你一定能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的脸伤到了真皮层,恢复不了的。”
“你都没试,怎么知道不行!”雪兰又气又急,有种难言的无力感。
子都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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