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时他也没闲着,闭眼都在观测山下百姓的情况,只是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一样,看不真切。
不过通过有限的观测,他能确定墨泷渊百姓暂时无事。说句题外话——墨泷渊的人长得真高,怪不得能与猛兽较量。
只是有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在意。
从他使用观测法术那天开始,每当他想加重法术效力时,阻止的力量就更大,画面也更模糊,很难不让他怀疑是有人在暗中与他较劲。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澈会偷偷出去,在法术结束后,他要真正入睡前,又偷偷回来。
一连几天,夜夜如此。
就好像是在背着他做些什么,又或者是在躲着他。
如果有人在他身边施展法术,那么他一定会察觉到。
他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于是今晚,澈再一次起身外出后,他也悄悄跟了上去。
澈脚步飞快,看起来十分焦急仓促。可是他越这样,自己心里就越没底。
他本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走着走着,他察觉到澈去的似乎是下山路口的方向。
然后,他看到澈在那座冰墙前站定,手忙脚乱地在干些什么,定睛一看,原来是正滚着一个巨大的雪球往路口上推!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迟迟下不了山。
一瞬间,被蒙骗的愤怒与轻易上当的羞愧冲昏了他的头脑,即使是满天飞雪也不能使他冷静分毫。
他长剑出鞘,不管不顾地就冲了上去。
听到急促的踩雪声,澈不可置信抬起头,微微侧过身来,在看清是他后十分紧张,慌慌张张遮挡身后的东西。
但已经晚了,那东西被他尽数收入眼底,脚下的动作也猛然停顿,手中剑更是僵在原处。
那是一个雪人,他往北走时,路过一些城,看过那里的小孩堆着玩。
和那些小孩堆的相比,眼前的雪人有些怪异——本应该由胡萝卜做的鼻子现在被冰棱替代,而用树枝插出来的双臂也成了梅花枝。
“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澈罕见地局促不安起来,脸上也泛起一丝红晕,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
“山上可利用的太少了,我找了三天才找到能代替树枝做双臂的东西。”
说着澈拨弄了一下梅花枝,手指动作已经僵硬,双手也被冻得通红。
“这些天见你闷闷不乐,知道你因为下不了山的事情着急,其他的我也帮不上忙,所以才在这里堆了个雪人,希望你明天看见它可以开心些。”
雪人堆在路口旁边,根本没有堵住,是他看错了,险些误会了澈。
师尊和师哥师姐不在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关心他的情绪。
剑落在地上,他捧过澈的双手,“谢谢你,我很开心。”
“那太好了,我做这些就不算徒劳无功。”澈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所以你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要对我拔剑相向吗?”
第112章 第一世·青山醉雪(上)
澈的笑容丝毫未改,说出来的话却是直击要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澈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他抓住澈的手替他取暖的动作一僵,手指也骤然缩紧,良久才讪讪地松开了手,又心虚地垂下头,双眼直直盯着雪地,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从前师尊总说虽然他平时一副肚里装不了二两油的样子,可一旦端上除祟者的架子,凭它什么邪祟都能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承认自己确实会几分诡辩,但那些只对想要收服的邪祟使用,对着澈,即使他再牙尖嘴利也说不出半分搪塞他的话来。
因为他低头时偶然瞥见澈的衣角黑了一大片,像是不慎触碰到了被尘土沾染的雪,又洇干在上面一样。在素白洁净的衣袍上显得格外刺目。
要知道澈是连打猎时都衣不染尘,可想而知这午夜时分踏雪寻梅他费了多大的力气。
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先入为主、误会在前。除了认错再好好解释一番,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即便这可能让澈觉得他疑神疑鬼,受到冒犯又对他心生隔阂。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决绝地扬起头来,“阿澈,对不起,我……”
“我知道。”
澈打断了他的话,眼神温柔,不见半点怒气冲冲或是责怪的模样。
“其实你是想舞剑给我看,对不对?”
他的话彻底说不下去了。澈何等聪明,他不相信他没看出来其中端倪,但他并没有说破,甚至还替他找了理由。
只是澈越这样,他越内疚。
“好啦。”澈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来了这里,先为客,再为除祟者。所以就当是我替所有墨泷渊百姓尽东道主之谊,谢你侠义心肠。”
这话无疑是在缓解愧疚,又委婉地表达了他完全理解自己的做法。
说罢澈又眨眨眼,“若真想偿我,就接着舞剑吧,我喜欢看你舞剑。”
他也不多费口舌,弯腰拾起地上的余清剑握在手里,剑身已是冰凉至极,但他毫不在意。
以他现在的心境就是要对澈有求必应。
就在他缓转手腕即将出剑之时,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停了动作。
“你见过我舞剑?”
“见过。”澈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有天清早我起床后发现你不在,出去寻,结果看到你正在舞剑。怕打扰你,未敢上前。”
眼睫微垂,冰霜凝在上面,现在的澈像幅绝妙丹青。
“剑舞得漂亮,我步子都迈不动了,就在远处看了好久。”
他心下一动,不再多言,伴着细雪舞起剑来。
月光之下,万籁俱寂,只能听见利剑划破冷风的声音。
舞完后他擦了擦额头上因卖力而出的汗,对澈说:“阿澈,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会天天舞剑。”又认真地补充一句,“只为你一人。”
除祟者职责如此,他该肩挑重任,心怀苍生,“只为一人”这种话是断断不可轻易说出口的,但光是舞剑大概也牵扯不到这些。
澈的脸浮现出一丝惊喜,重重地点点头,接着眸光又暗淡下来:“你对我这样好,我却把让你开心这件事给搞砸了。”
“怎么会?”他指了指雪人,笑着说:“我很喜欢,也很开心。这些天真的辛苦你了,谢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下次可不要偷偷跑出来堆雪人了,无论如何也要捎上我吧?”
“一定,一定。”
雪越下越大,乌云遮住了天边的月亮。他和澈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如这月与云一般。
在雪中站着有一遭没一遭地闲聊了好半天,他回过神来,建议道:“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待明早练剑我会叫你起床。”
然而第二天清晨他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睡梦中他隐约感觉有些冷,迷迷糊糊翻身往熊皮内侧缩了缩,可这样的动作牵扯着他觉得自己头疼得要炸裂开。
意识到不对劲后他想睁眼,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眼皮却像被新春时贴对联的浆糊黏住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他察觉已经是每日起床的时辰了,奇怪的是平时都神情气爽,精神百倍,今日却是萎靡不振。
嗓子火辣辣地疼,连简单的吞咽动作都十分费力。他尝试着抬起手,身上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抬到一半就支撑不住垂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因为墨泷渊极为恶劣的严寒天气再加上心事繁重,自己害了场来势汹汹的风寒。
垂下来的手不偏不倚落在澈的身上,被他的动作惊醒,澈睡眼惺忪折起身来,喃喃道:“要去练剑了吗?稍等,我准备一下。”
等转过身,看见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脸怎么这样红。”
说着又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好热,这是生病了。”
冰凉的触感抵消了些许疼痛的感觉,澈焦急的神情落在他发昏的双眼中都重重叠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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