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有人应声。门被开了一个小小的缝,半张面孔露出来,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
“我来拿回那个东西。“ 克里斯道。他声音压得很低,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门后的动静停了一会儿。克里斯的大衣在往下滴水,他脱下手套来,塞在了口袋里。
那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再没响起来:但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迎进了全身湿透的金发青年。
克里斯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停留太久。等他出来的时候,雨更大了些:一只黑色的小匣子挟在他的外衣里,然后急匆匆地往小巷外去了。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无处可去的流浪汉蜷缩着躲在街边一角,一只老鼠的尸体顺着脏水飘过来。克里斯用手背勉强擦掉打在脸上的雨水:天色有些暗了。在暴雨中他视线有些模糊,似乎一切都在晃动着;雨声太嘈杂了。他拐进另外一条小巷,就快到别墅了;然而就在小巷的下一个狭窄拐角处 --
雨伞猝不及防地砸落在了地上。
这感觉如同猛然踩空一节台阶。克里斯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柄尖刀直着插进了他的腹腔。鲜血很快打湿了马甲,顺着裤子往下流。在这样的捅刺力度下,克里斯甚至无法发出声音: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类似噎住的窒息声,然后在刀刃被抽出来的时候倒了下去。鲜血从伤处汩汩往外淌,被雨水冲淡了,顺着水沟飘下来。
克里斯侧躺着,抽搐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就不动了。他的眼睛仍然张开着,金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粘在侧脸上。对方慢慢蹲下来,从他无力垂下的手里抢过那只黑色小匣,又用手去探青年的脖颈脉搏。
就在这个时候,悚然响起了一声枪响。
伴随着枪声的还有一声惨叫:那人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一步,惊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血从中涌出 -- 然后他倒了下去。那只小黑匣子从他手里掉出来,砸到地面上,溅起肮脏泥水。被砸坏了的匣锁露出一条缝,显露出里面的东西来:那似乎是个活物,偶然间窥见一点肉色,在一搏一动地起伏。
就在这个时候,侧躺在泥地里的青年发出一声痛苦的咳嗽:他用手臂撑着自己,正竭力让自己从地上坐起来。刚刚倒在地上的时候,克里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拉开保险栓的时间:他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而那一枪隔着大衣直接击中了对方的前胸,几乎一击致命。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克里斯咬牙扯下脖子上系着的白领巾,勉强包扎了一下腹部的伤口,打了一个结尽快压迫止血。他的手在发颤 -- 克里斯的喘息因为疼痛而发抖,但他还是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他借助着雨伞柄,一步一步挪过去,用靴子把那具尸体的脸别过来:这是个陌生的面孔,眼睛还睁着,在雨水的冲刷下,衣服全部被打湿了。
克里斯只有力气扫了一眼。他勉强弯下腰去把匣子捡起来,重新挟在大衣里。他很幸运,这一刀万幸不致命 -- 或者说,暂时不致命。血现在还没有止住,渗透了白色衬衣,在黑色马甲上显出很大一块潮湿的深色痕迹。
世界似乎暗淡了下去。失血过多让克里斯眼前发黑,竭力扶着墙,佝偻着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这条小巷,不久他就可以回去,这里已经离别墅不远了... ...
“扑通”一声,泥水被溅起:克里斯几乎往前栽跪了一下,血从被捂住的指缝间止不住地涌出来。
不,他模糊地想到,他不能死。
他不能死在这里。
一种强烈的不甘涌上他的心头。求生欲是如此强烈,让克里斯咬牙扶着墙,又一次从泥水里踉踉跄跄爬了起来。
现在...还没到结束的时候。远远没有,远远...远远没有!
他没有死在南美...也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大雨仍然在下着。此时,人鱼并不在别墅里:他认为克里斯已经出门狩猎,那么自己也没有再留在房间里的必要了。而等到他从海边回来的时候,从雨水之中,人鱼嗅出了不详的味道。
看上去克里斯应该是想去卧室:但他在上二楼的楼梯时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了。血顺着木质楼梯往下流,在青年身下积成了血泊;但他此时还没有死。玻璃窗户在人鱼惊惧之下被打碎了,碎片落了一地,窗沿边残留的一些甚至划到了人鱼的肩膀;尖锐的玻璃角在鳞片上留下几道白印,皮肉被划破了几个小口,渗出很小的血珠。
但人鱼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他扑到了克里斯的面前,背鳍因为震惊和紧张竖起来了;他的喉管里发出一种着急的声音,急切地把克里斯的脸掰了过来:那触感发凉,就像是永远不被阳光照射的海水那样冷;他的脸色也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像是被吃掉一半的鲨鱼尸体那样惨白。
人类在流血。很多血。人鱼能感觉到他的脉搏也变得微弱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代表什么:对于死亡,他从来都不陌生。
但这个人类不能死。
他是我的。他属于我。
人鱼咬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落在了克里斯苍白的唇上。
第8章 第八章节 人鱼血(待补)
克里斯陷在了一场很长的梦里。
这个梦里有一棵巨大的鹿角红珊瑚:它从一颗炙热跳动的心脏中拔根而出,像是一丛在海底深渊中向外延伸而生长的树。海水中的低语是它的枝干在轻微晃动,无数向地心的根深深向下扎去,透明的黏膜像是一个个椭圆果实一样,间或其中;在破裂的时候,血和羊水便顺着分枝往下流去。
海水寒冷彻骨。没有阳光能到达的深海之处,是极深的黑暗。
克里斯不喜欢黑暗。他从来都不喜欢黑暗... ...但他的记忆总是昏暗的。永远被拉起来的天鹅绒窗帘遮住了下午的阳光,光线不明朗的房间旋转起来:在一片轻飘飘的眩晕中旋转。
... ...
银质烛台上的橙光在孤零零闪烁,风吹进大厅熄灭了烛火。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小少爷,“女佣是个看不见的黑影,高处的声音严厉,“你会让夫人又头痛的。”
风吹过修剪过的灌木玫瑰,发出阴森森响声;门厅里的落地大挂钟在刻板来回晃动,拉出一个很长的影子。从黑夜又到一个重复的白天,客厅里的精致花瓶蒙了灰,佣人们在厨房里偷懒,从门缝中传来充满恶意的闲言碎语... ...
克里斯在昏迷之中不安地皱起眉。沾血的床单被无力扯出褶皱,是他的手臂颓势垂下。手指仍在竭力动了动,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东西...
光。光...
克里斯记起来从教堂天窗洒进来的第一缕光。玫瑰彩色玻璃花窗熠熠生辉,温柔的圣母像,痛苦受罚者的浮雕,还有高高的十字架。年幼的他用手背遮住脸,在指缝中眯起眼睛,而生理性的泪水滑下眼角来...
但这些都逐渐淡去了。黑暗开始吞没他。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越来越快...愈来愈快。他的衣角被风吹得翻了起来,金发凌乱散落在耳边...是喘息,喘息。
克里斯痛苦而费力地喘息着。他的胸腔里呛了血,以至于咳嗽时从唇边溢出血来。人鱼抱他在怀里,俯下身去,再次渡了什么东西给他。微微的凉,铁腥味,深邃且浓烈,带着异香,像是放在地窖里浸泡雪松木桶的红酒。青年的眼睫颤抖着。血自他的唇边溢下一线,沿着绷紧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痛苦之中,这张面孔几乎苍白得毫无瑕疵。
在半清醒的昏迷之中,克里斯隐隐约约地明白过来他的命运改变了。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一切都已不同。人类清楚地知道他将要逐渐醒过来,他一小时前注定消亡的肉体正在缓慢地恢复;在一片寂静,暂时的黑暗中,他感受到一种微凉的触感。
人鱼的吻正轻轻覆在他的唇上。
于是克里斯的意识越过了晦暗的回忆,在狂热的血中飞升而起;痛苦与不退的高热相伴而来,但生命的活力逐渐驱散了濒死前的恍惚,让他在温柔的抚慰之中,慢慢安静下来。
重伤后的高热来势汹汹。人鱼的血暂时保住了克里斯性命无虞,但他仍需要撑过今晚...否则对方也救不了他。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个死亡阴影常伴的时代:一次流感,伤后的感染,癫痫,发烧...轻易间一切都会改变,而照料者只能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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