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喘息着。他不太能站稳了,连日的折磨让他的精神不堪重负,他的腿正在发着抖,手腕上的麻绳绷得很紧,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一阵阵发凉。青年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咬牙撑下去,或者死在这里。他们没有选择折磨塞缪尔,这让克里斯感到一阵如释重负。这种程度的疼痛还不至于让他崩溃... ...他并不害怕。他是塞缪尔的骑士,他的人鱼是他心爱的公主;为他所爱的小公主承受痛苦是光荣的,这是他的荣耀。
“没事的,”克里斯轻声说,“没事的。“
银发的人鱼死死看着他 ,不断粗声喘息着,手臂上的肌肉全部暴凸起来,不断试图从水箱里挣脱出去,发着抖注视着他。金发青年被吊着绑了起来,两只手臂被扣在一起,用麻绳绑着,让他面对水箱 -- 这样的姿势,能让人鱼更好地看到他痛苦的表情。
人鱼金色的瞳孔抽搐着。他不断试图挣脱,巨响从水箱里传来,他似乎预料到即将发生什么一样,发着抖低声咆哮着。清晰的恐惧在他金色瞳孔里颤动,倒映出对方被吊起来的身影。
“把头别过去,塞利。”克里斯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坚定,带着他一贯的温柔和安抚,“一切都会没事的。”
别再看下去了,我的爱人。闭上眼睛吧。
接着,第一鞭落了下来。
“...!”
克里斯闷哼一声。但他没有叫出声 -- 他绝对不会叫出声来。人鱼在水箱中也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似的,从胸腔中迸出一声极其惨的吼声来,剧烈地发着抖。鞭子端部的铁钉像是要钻到肉里去一样,然后被巨大的力度狠狠拉出来,立刻翻开一片血肉。疼痛让克里斯眼前发黑。然后第二鞭,第三鞭接着落了下来... ...金发青年的肌肉抽搐着。但他还是咬着牙,强行把惨叫压回喉管。
铁钉咬在血肉模糊的背上,鞭鞭牵扯到旧伤。撕心裂肺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被过分咬紧的牙龈已经变成一片青色。他粗重喘息着,像是一头动物;金色发梢被冷汗打湿,上半身由于持续剧痛,而开始痉挛僵直... ...但他必须继续呼吸下去。
克里斯剧烈地,粗重地喘息着。他背后深深的伤口因为喘息而被扯开了,新鲜的血再一次往下流淌,染红了十字架下的木地板... ....青年穿着靴子的长腿在自己的血迹里打滑。他已经没办法站立了... ...上半身手臂被麻绳直直地吊着,而接下来的一鞭让他的后背肌肉再次猛地抽搐了一次;那些伤口深得几乎见骨了。深红色的血肉从中翻出来,在一道道纵横交错又重叠的裂口处狰狞无比,像是被熊用利爪撕扯开的那般可怖。
鞭子的尾稍被血浸得透湿,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塞谬尔一直死死注视着他。他低微地喘着气,在猛然挣扎的间歇中,阴沉的声音里蕴含着无比的憎恨和渴血的戾欲。那双金色幽暗的兽眼亮得如此可怖,在暗淡的教堂里,就像是魔鬼本身。
在一次次剧痛中,克里斯的神智已经游离了身体。在昏迷和短暂清醒之间,他的后背已经没了知觉,只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像沉溺在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青年恍惚间回忆起那些晚上塞谬尔脖颈间的气息。海,冰凉的海,小苍兰和白茶... ...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吻,笨拙扑在他耳后的炽热鼻息,落在脸颊上的,令人心痒的睫毛。湿漉漉的肉舌重重舔过润湿眼睑,他的喉结急喘着上下滑动,在不得章法的舔舐和含吮中,颤抖不已... ...
“博士!他晕过去了... ... ”
卡尔只顾着仔细纪录人鱼的数据,一时间忘了顾及克里斯;他不经意回头一看,只见染了血的木架下,金发青年的头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
可是,黑鳞的数值已经快要突破阀域了。卡尔低头看着仪器上的读数,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死了,”卡尔喃喃道,“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
在昏迷中,克里斯做了一个梦。
梦境混乱而无序。他梦见第一次出海时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海面;甲板上看到的日落,把船帆掀起的海风;海天一色漆黑的暴风雨,惊恐的尖叫,怒骂;他梦见常年炎热的黑土地,一望无际的种植园,咖啡豆在太阳下干燥,芭蕉叶子,黑奴头上摇摇欲坠的水壶,肉蔻粉和丁香... ...他梦见教堂,梦见年幼的自己低头时的敬畏,圣水洒在他的脸颊上;沉闷的木质小隔间,低声忏悔隔着铁丝网传来。他梦见儿时母亲落在自己额头上的一个吻,踮脚上楼的无声无息的仆人们,昏暗的大厅,还有空无一人的黑暗走廊... ...
但是他一定忘记了什么。
在梦里,他清楚意识到他忘记了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地让他心口都隐隐作痛,但无论如何,他也想不起来。那段记忆跃跃欲试般地挤到了喉咙口,就差一步,就差那么一小步就能脱口而出,但他就是回忆不起来。这种莫名的怅然若失让他焦急万分,心中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
青年在昏迷中紧皱起了眉。他侧头向一旁,金发散落下来,无知觉而紧闭的眼睑在微微颤抖。下一刻,房间的门被用力打开了:两个教徒走了进来,要把克里斯押送接受今天最后一次的电刑。
其中一个走上来,粗鲁的拍了拍克里斯的脸,把他拽起来。但对方并没能如他所愿:青年似乎神智不清,金色发丝散落在苍白面孔上;他仍然在深度昏迷之中。
其中一名教徒感到一丝不对劲,他犹豫去探克里斯的鼻息... ...对方的呼吸很微弱。他俯身下来,因此靠得很近,甚至能看清楚对方颈侧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以及各侧三条像是狭长裂口一样的鳃纹。那些淡青色的纹路顺着对方的脖颈蔓延开来,在侧脸处甚至已经生长出了一些浅贝色的鳞片,在微弱光线下某些角度里反射出幽暗的绿光。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那教徒直觉中感到一种靠近对方时的极度不适感,像是某种动物天性所带来的警告。那教徒正要直起身来,就在下一刻,他对上了一双猝然睁开的竖立眼瞳。
“... ...”
另外那个站靠后些的教徒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都被另外那人给挡住了,什么也没看见,只能看见对方的后背;但他开始觉得有点蹊跷。他的同伴俯身的时间有点久了些... ...正当他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对方慢慢直起了身来。
“...他醒了。”那名教徒说,声音有点低低的,透出一点古怪,“博士在等我们。”
船在漆黑海面上颠簸。走进船上的教堂里时,浓重的鲜血气味笼罩了他。克里斯在两个教徒一左一右的钳制下勉强保持站立,把头抬了起来,十字架立在他的面前。
“您忏悔了吗,卡特先生?”一个干枯的声音传来,”忏悔您犯下的错误,您的罪... ...您违背主的命令,放弃了高尚的人类灵魂,自愿和没有灵魂的人鱼交换主的神圣契约... ...您是否还剪了它的一截头发?... ...我们在您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卡尔微微示意,把那只黑天鹅绒的小盒打开,展示给对方看:如海中月光般的幽暗银色倾泄而出,是被人非常认真仔细束好的一段银发。
“别用你的手碰它。”
克里斯从唇齿间咬出这句话。他的声音又低又冷,像是蛇的嘶声。卡尔摇了摇头,似乎没有理解对方话里的语气。
“您听说过参孙的故事吗,卡特先生?“卡尔说,“一个英雄,一个力大无比,无人可战胜的英雄... ...但在睡梦中,大利拉剪下了他的一束头发,让他失去了力量。这个女人,她犯下的罪就同夏娃一样...同带来灾祸的潘多拉一样。您,卡特先生,您... ...您犯下了如此多的过错,为什么还是没有忏悔呢?“
教堂中的光线从窗户间落下,昏暗之中,克里斯得以看清水箱中的情形。塞缪尔没有昏迷,但他金色的竖瞳已经变成了血红,神智不清间,不断暴戾发抖,尖牙完全露出了唇边;血淋淋的鱼尾染红了水箱,粗重铁链在无章法挣扎之中发出可怖巨响;这其中爆发出的力量实在可怕,竟然让很多立在一旁的教徒们都颤栗不已。
“今天,我们的计划临时改变了,卡特先生。”博士说,“黑尾不受控制,也许在他把您撕碎之后,能恢复一点我们需要的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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