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136)

　　人鱼立刻猛地收回了力气。这只野兽似乎被这种虚弱无力的声音所惊醒了，慢慢从一个混沌的梦里醒来；而这个梦终于不再是梦而已，不再像泡沫，黑暗中绝望，不住咆哮，常常痛苦的低鸣。它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发抖着，温热的，缩起来的小身体，而这具身体正紧紧地靠着自己。

　　克里斯·安斯艾尔·卡特，或者说是兰瑟·安斯艾尔·卡特，是一个极其渴望活下去的人。他对生命这种原始的渴望是如此让人费解，因为他既不来自一生下来就吃不饱饭的苦难阶级，也并不属于高傲并且目空一切的贵族世家。那种在重重奴役和苦难下所激起的燃烧怒火并不属于他；物质的极度缺乏，或者是完全悲惨暗淡的未来，同样不是他作为一个年幼小孩时的命运。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个富有商人家庭的小少爷内心强烈的求生欲是十分奇特罕见的了。有些人习惯于享受名利，拥有权力，掌握太多太好的特权，从而实在舍不得接受自己的生命结束的现实。但那些求生欲都与这个少年所拥有的渴望不同；他这种奇怪的渴望如此鲜明，简直就像是一句粗鲁的骂人话；同时又单纯得很，像是孩子所特有的对什么东西急切的渴求，只要一点点就能满足了。

　　他唯一不肯的就是放弃。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口气能让他忍，一直忍下去。从他出生起，兰瑟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的母亲将丈夫的不忠诚归结给他，认为是这个孩子的出生才招致了丈夫冷漠的忽视。那些母亲郁郁寡欢的夜里这个年幼的孩子一度十分害怕。黑暗中没有人给他留一盏灯，轻轻哄他入睡，告诉他那些噩梦里的可怕怪物不会来找他。

　　后来兰瑟长大了一些。他学得很快，总是被教导要保持礼仪和安静。那些仆人惯于拿捏人，在他年幼的时候给过小兰瑟很多苦头吃，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渐渐占不到什么便宜了。这个孩子聪明，敏锐，很快掌握了保持安静的诀窍，以及如何让别人也保持安静。只有在他的母亲面前，这个孩子才会偶尔惴惴不安，但有时又会因此变得容易恼怒，性子变得像暗地里咬人的蛇。

　　不寄希望，忽视，和漠不关心，让这个孩子变得无比固执。但这并不是单纯的冲动和愚蠢。他勉强能忍受很多，也善于做出驯服的样子，但这些都是计算之内的。一旦他得到的无法弥补他所承受的，他就会勃然大怒，并且做出种种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小兰瑟的心里总存有一点渴望。为此，他愿意假装，暂时屈服，被人利用，玩弄和取笑。但如果剥夺了他这唯一的一丝希望，那么他就会变得充满暴怒和愤恨。逼近绝境的蛇也不过如此。身为商人家庭不受宠爱的幺子，在寄宿学校中，他的处境一直称得上非常糟糕。那些寄宿学校并不是单纯的少年学校，大部分都是各地权贵的继承者，虽然都还未成年，但已经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小社会：强者屈服于更强者，通过折磨弱者来换取认同感。

　　在新的转学生到来之前，少年一直默默忍受着所有的侮辱和欺凌。在鱼龙混杂的凶险环境里，他如履薄冰地一天一天过下去。这种策略是对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生存了下来，直到有人决定终止他的这种日子。

　　这一次，就不再像之前一样，仅仅是普通的羞辱了。如果继续忍耐，迫切渴望加入新阵营的少年们会把他弄死，作为献给首领的贡品。转学生的加入让势力更新变换，权力要重新站队；新的领头人急于树立威望，不出所料选了他来开刀。

　　所以少年立刻做了决断。他的反抗让众人吃惊，在这之后竟然感到害怕。少年付出的代价是立刻被驱出了伦敦，被家族遣送到一个住在海边的远房亲戚那里。在这之后，他再次被打发去往新殖民地，并且在去程的船只上遭遇了风暴，船只整个沉没了。

　　但就算是他差点被淹死的那个夜晚里，兰瑟也从未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过。

　　他只是十分不甘心。这种不甘心强行使他痛苦挣扎的年轻心脏拼命跳动，尽管每一次跳动都只带来更加窒息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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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鱼，到底是恒温动物，还是变温动物【发怒】，到底身上暖不暖和，要是不暖和小克里斯是不会主动要抱抱的

 

第113章 第七十四章节 相处

　　但少年最终活了下来。

　　溺水的人哪怕是仅仅抓到一根稻草，也会紧紧不放的。哪怕是一个生有巨大鱼尾的怪物，哪怕它有獠牙，尖刺和鳞片。小克里斯几乎是毫无异议就立刻接受了它：这只野兽给他洞穴，给他取暖，给他食物。

　　从水里被救上来后，在最开始的几分钟里，他是害怕的。这只野兽的确吓坏了他。因为本能应激，少年变得惊慌失措，毫不掩饰表现出了对对方的排斥；但很快，他就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小克里斯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这个生物 -- 这个野兽，或者是随便什么东西，它给予的少年都不会拒绝。它想摸索，嗅闻，和抚摸自己，那么少年就极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对方不想伤害他，这是小克里斯从短暂相处中得出的结论。

　　冷意从石头的缝隙中渗透进来，让人冷得手脚发麻。少年极力蜷缩起来，躺着，揉动自己僵硬的手臂。

　　这里太冷了。他颤巍巍吐出一口白气，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人鱼把洞穴里的藤条撕扯下来，用苔藓和水草做被褥，给他做了一个临时的小窝。这样在人鱼短暂地离开去狩猎的时候，他的人类不至于会在洞穴里冻死。

　　他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克里斯咬紧牙关，对自己说，他要找到一条路，能够让他出去...

　　这些一定是谁计划好的。有人将他一步一步引到了这个宅子里，最后将他引到了这个水牢底下。是卖给他这间宅子的人，还是他的庄园代理人？又或者，只是经了这两人的手，背后指使另有其人... ...

　　少年冷得牙关‘格格’打战。他冷得用手抱紧自己，更多蜷缩进带有一点自己体温的藤叶堆里。无论是谁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让他掉进水池，好摔碎脑袋吗？还是说像那些惊恐的帮工所说的迷信故事一样，他也是一个被引诱而来献给水牢里这个‘怪物’的牺牲品？

　　可是为什么要选他？

　　他想不出来。小克里斯觉得自己思维都被冻得迟钝了。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接着就是鱼尾翻滚。拍打在岸边的声音。塞缪尔终于回来了。人鱼急匆匆带回了很多食物，水渍打湿了一大片，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滑落。

　　人鱼刚刚回到洞穴，少年就急切地从藤叶中起身了。他的小伴侣踉跄着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靠着他，冷得发抖，希望贴得更紧更密一些，从而更快得到一些热度。

　　少年听见人鱼从喉中发出轻颤的安抚声。野兽的动作十分笨拙，时而低头，小心地去嗅他脖颈间的气味。人鱼结实的胸膛赤裸，肌肉紧绷起伏，湿漉苍白。那条仿佛来自地狱的鱼尾正在少年的身下，层层叠叠盘起来，质地如金属般的片片鳞片闪烁着惨蓝的幽光。

　　巨大鱼尾的尾端赫然分成了四扇尾叶，狭长垂下，由一根根分明的锋利骨刺构成。少年能感觉到自己身下的鱼尾像蛇一样滑动着，缓慢地移过来；那些鳞片抓着他赤裸的小腿，像是一条贪婪的蟒蛇。

　　这些鳞片下是蕴藏着恐怖力量的肌肉束，能活生生绞死一个成年人。克里斯时刻清楚这一点，不敢轻举妄动。这只野兽酷似人类的上半身充满了强悍的力量感。但他的脸庞却笼罩在阴影里，带来一种压迫感，看不太真切。

　　对方抱着他，让他汲取自己身上的体温。 那只苍白的结实手臂横过来，紧紧搂着他，像是再也不想放手一样。克里斯在对方怀里哆哆嗦嗦取了一会儿暖，这才缓过劲儿来。

　　终于，少年吁出一口气来。 他的眼睫毛都在发着抖，冻得发红的脸颊在人鱼硬邦邦的胸肌上蹭着，想找一个舒服一点的位置。那只野兽低头下来亲他，喃喃说话，竟然像是人一样，只不过话语晦涩，发音古怪，实在听不懂到底在说什么。

　　克里斯往他身上使劲靠，又贪恋那点体温，小腿都缩起来，被抱在怀里。对方力气太大了，他被抱得有点疼，但也不说，舍不得离开一点，用脸颊不住来回蹭着，贴在人鱼青筋贲发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