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恐怖的胸腔喘息之间,他不断地吻他。这种笨拙,急切,像是雨点一样的吻在一开始让少年反应不过来 -- 接着他开始恼羞成怒,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觉得受到了冒犯。
“离我——远点————该死的————东西——!”年轻的小少年非常有失身份地高声嚷嚷起来,“你怎么敢—————哇!”
他拼命地打着对方一切他能够到的地方,用手肘推挤,颇为活泼地手脚并用想从对方的包围圈里挣脱出来;一种惊恐给了他极大的力量,简直像是个要用尽全力从陷阱中跳出来的小青蛙。对方看上去没有预料到这个 -- 他看上去也完全呆住了,震惊,不知所措,稍微松开些,茫然卑微地嗅了嗅,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 或者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个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上一次他将少年从船难中救起来 -- 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时间 -- 如果没能救活克里斯,他也要伤心地死掉了 -- 那时候意识不清的对方抽泣着紧紧搂住了他的肩膀,怎么也不松手,寻求安慰;他们依偎着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少年瑟瑟发抖,睫毛轻颤,在他的怀里蜷缩,偶尔呜咽着,像只被雨淋湿的不安小猫。
那时候他的状态非常不稳定。改变时空的后果是他随时都有可能失控。有时候人鱼会在血和尸块中醒来,但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失控的时候,就同任何一头因为极度痛苦而失去控制的野兽一样,会撕碎身边一切无论活着或者死了的生物。那天晚上之后塞缪尔没有敢再做更多的停留,他只能将少年送到这片海域附近的一艘船上:人类的船。可恶的人类的船。然后他在水中一直看到船帆消失在地平线上。他的小克里斯,他那么年轻,柔软,毫无自保能力的小爱人...在那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再想着他。但人鱼无法接受自己会伤害到对方的这个现实 -- 他藏了起来,找一个黑暗,隐蔽的地方,希望自己能很快好起来。
现在,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他珍贵的克里斯。是什么吓坏了他?
少年想要从他身边挣脱的急切实在太过强烈了,已经不顾自己还是在海水里。于是,在大声的倒吸气,尖叫,毫无章法的挣扎中,人鱼不得不把小克里斯从水中抱托到了岸边。
他想要碰碰他。只要能...只要能伸手摸摸他。这只野兽因这样的想法而颤抖着。上一次的夜晚太过匆忙,仅仅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人鱼就只能送他的小爱人离开,毫无选择。而那个夜晚 -- 那个夜晚。他颤抖着抚摸少年被海水打湿而毫无知觉的脸颊。
他的爱人变得好小。曾经青年放松蜷在他怀里,也占不满全部的空间;而他现在抱着不过十六岁的少年,一只手臂就能托起来。他的克里斯变得好柔弱,无助,面孔上甚至还能看出几分稚气;就连下巴也不是人鱼熟悉的那种坚毅曲线,也没有笑起时文雅而稳重的细纹。那种温柔的气质还没有在少年的身上体现,他现在只是显得很容易受伤罢了。
在那天晚上,人鱼紧紧抱着他。他摇晃着,粗哑抽泣着,低头亲吻少年在不安中轻闭上的眼帘。他蹼爪中的手腕竟然如此纤细,五指间还没有明显的枪茧,也还未具有那种能温柔抚慰一只凶猛而不安着野兽的力量。人鱼很容易就能折断它们,用的力气会像一个笑话,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曾经以为身为人类的克里斯已经很脆弱了。塞缪尔,可怜的塞缪尔。他最开始以为自己的克里斯已经是顶顶需要爱护和呵护了;他珍爱的猎物,一个容易流血和受伤的人类青年。他年轻的爱人轻易就能被自己割伤,白皙的皮肤上也时不时出现淤血和青紫;在激情中自己给予他的那些吻和爱抚有时候都会显得太重,哪怕他已经极力控制自己了。他们认识之后克里斯似乎就一直都在不断地流血,人鱼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失去过克里斯一次,在黑暗中他终于找到他。在快要分别的时候人鱼急切地去吻少年的手指,吻遍了它们,又去呜呜哭泣着亲吻爱人的手心和手背。他向他保证自己会好起来,很快就会好起来;到那时候他和他心爱的克里斯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在他们的海域里,永远也不分开了。
塞缪尔认识其他生物对他的恐惧。但这条人鱼可怜的心灵无法想象,这种恐惧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年身上。这种恐惧如此栩栩如生,在少年每一次压抑着的颤抖呼吸中都清晰出现。而任何人鱼想要表示稍微靠近一些的动作,都只会让少年条件反射地往后缩去。
这比大多数人所能想象最惊怖的噩梦还要令人绝望。少年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身上滴着水,金色发梢尽数被打湿,往下滴答滴答;于是他咬着牙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牙关在格格打战。
冷静,他吞咽着唾沫,冷酷,快他妈冷静下来。
少年的头脑不足以支撑现在的情况,但无论到了什么情况之下他都不会彻底崩溃。少年明白这一点:他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强烈,渴望到他能为此苦苦咬牙,狠狠支撑住他能支撑的一切 -- 任何一切。
“你是谁,”小克里斯说了第一个问题,声音发紧,接着他很快说:“别伤害我。”
他记起来一些事情。那个夜晚,一些模糊的依偎。他以为那全都是一场梦:他溺水了,是愚蠢的幻觉在欺骗他。但克里斯不能否认他的获救的确有一些古怪之处,他只是不愿意去多想罢了。
他召唤而来的恶魔救了他。那么代价是什么?
在接近死亡的那个瞬间,他向无论天使或者撒旦都通通祈祷。吃掉他的灵魂,折磨他的肉身,无论怎样也好!救救他,将他从痛苦的死亡中拉拽回来。现在,克里斯的祈祷得到了应答;属于他的恶魔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想要什么?”少年努力控制自己,他的手指紧紧在身侧抓了起来,但声音还在发颤,“现在别伤害我。我想活,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听说有的恶魔将人类许下的愿望满足之后,会立刻恶劣地撕碎他们的灵魂。但他想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 所有在他死之前的时间都行。
但那只野兽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人鱼难以自制地浑身颤抖着,少年的目光看到他脖子上野兽一样凸起的青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但这只可怜的野兽只是想要离得近一点...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但少年立刻往后躲,像是对方最轻微的一点触碰都能让他受很大的伤害一样。
那条可怕的巨大鱼尾在水下不断翻涌,鳞光涌现,水中折射出幽幽蓝芒。这间地牢里有光传来。少年略观察之下,发现这大概一个由洞窟改造成的通海地牢,下方的地下海与外面连通。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片水域早就被人在水下围了起来。栏杆和锁链用黑铁,利用洞窟的地形,将这片水域与通往外面的水域分割开来,困住了其中的生物 -- 但也仅仅只是那一个生物而已。那些铁栏间缝隙很大,足够鱼虾游动;被围住的这片地下海也算得上又阔又深,里面也积攒生养了不少鱼虾,贝壳和蟹类。
地牢的主人看样子并不想要这只野兽在这里死掉。那么这个修建这片牢池,困住这只生物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些问题是少年之后将会面对的。但现在,他还没有操心到这个头上来。他生性十分敏锐,虽然惊恐,但已经发现面前这个野兽并没有敌意。只不过这只水中的猛兽生得形状可怕,又大又健硕;哪怕是无意间弄出的响声都让人心惊胆战,翻腾时巨大水声四起。
少年尽量不让自己去注意对方的獠牙。但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人鱼的利爪。他毫不怀疑自己轻而易举就能被撕碎。那些蹼爪太过可怕了;明明像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手骨形状,五指修长,指间却生着蹼。那些凸出的指节像是外骨骼,第一节 指生出刀刃一样的尖端,尤其锋利。那是一个属于捕猎者的身体特征 -- 就像是豹子,老虎,鹰隼或者鲨鱼。人类没有这些东西:他们没有尖牙,利爪,毒液,以及等等等等。他们只有自己引以为自豪的脑袋,并且这些脑袋中许多都还是空空如也的。
“别..别动。”克里斯听见自己说,声音还算镇定,“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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