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群桀桀冷笑,等着祝阴下山。远方空际泛起金光玉色,硕大星芒高悬。紫宫高居五亿万里之上,距地相隔九重天。如今重天之上的金甲天将如细碎尘沙,自云后涌现。
金甲天将们架起火球枪,其中藏有千千亿亿枚符禹铁蒺藜,可轻易断筋裂骨。无数枪口对准了紫金山径,等待着一人现身。
白首龙得意洋洋道:“四位龙王已同中天星官打点好了,只消烛阴一冒头,便即时将其杀灭!”
群龙与金甲天将一齐屏息凝神。风儿肃杀而寒冷,似能结起冰碴子。少顷,絮影蘋香间传来一道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缓,一步似有千钧之重,如鼓槌般重重击在龙群及天将心上。
如雪的梨花间浮现出一红衣少年。他眼覆红绫,仙姿玉骨,嘴角勾着一抹从容不迫之笑。
黄毛虎首的龟兹毒龙随于他身后,望见天边那密密匝匝的金甲神将,已然吓得六神无主。可那红衣少年却早已料定此状,只微笑着开口道:
“怎地这般多人?”
他举首叹息,“祝某不过一卑贱灵鬼官,不想得竟有如此仪仗迎列,着实抬举了。”
金甲天将们猛然举枪,他们整齐划一,动作如疾风迅雷。重重人列后的中天星官喝道:“此龙大逆不道,欲违逆天廷,宜将其就地诛杀,还人间清净!”
那中天星官抹了把汗,又对一旁天将道,“那龙使的宝术为‘风雨是谒’。止风符、扼雨令可已备好?”
一金甲天将吼声如牛:“回星官大人,已备好了!”
“很好,防他宝术!”
刹那间,火球枪一齐喷发,亦有天将架起二意角弓,把椀口铜铳,将璨若流星的箭矢、铅弹射出。空中掀万道热浪,迸千亿火光,如有神火降世,将湮灭一切。
群龙尖叫着弋散,有的盘于古木,有的飞快钻入泥中。那红衣少年对着这自四面八荒而来的浩大火浪,丝毫不为所惧。
“这便是你们的见面礼?”祝阴轻笑一声,伸手一扬,红绫如一抹血丝,悄然滑落,“正好,祝某也有一份厚礼相待。”
他猛然睁眼,刹那间,天地仿佛为之一亮。绮霞流溅,云如散花。祝阴的一对金眸如灿阳当空,掞光耀明。
一股莫大的恐惧忽而攫住中天星官心头,他听见格格震响,扭头一看,却见中天之上的天将皆面目煞白,战栗如筛糠。
风已停歇,雨已止扼,那红衣少年又能拿出甚么宝术?
中天星官忽而浑身大震,是了,他还真有宝术可使!烛阴的第一件宝术“风雨是谒”,可呼风唤雨,天下皆知。可第二件宝术却昧昧无闻,因为烛阴不曾显露过。
而如今,这尘封的剑已然出鞘。
他听见天地纷乱,山河震颤;他听闻水摇千里,炎虐四起。他望见群龙如鼠鼷逃窜,看到天将似虫蚁畏退。
然后他听见了那红衣少年开口,声音清朗柔和,却又如漱冰濯雪。那少年动唇,将第二件宝术的名字揭露于世间。
“宝术——”
祝阴抬手,如同一位神明捧起火焰。
“——张炬烛天。”
(四十四)寒暑移此心
淮南鸿烈有言,“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去地五亿万里。”若要上抵天廷,需行过九重天,一重天即高五千五百万里,纵有天磴,仍非凡人肉躯可及。
而如今那最底一层的中天之上陡然冲起烈焰,灼破万里重霄。一刹间,九天上下燃起熊熊烈焰,如绽开漫天艳红荼蘼。
浓烈滚热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极目尽是火光。九重霄顷刻间化作炎热地狱,不复朦烟胧霭之景。
千千万万道惊恐的目光落于那红衣少年身上。祝阴捧着火,一步步地迈上祥云,正如秉烛神明,于是天将们猛然记起他的传说:所谓烛阴,便是光烛九阴之神。
一切皆在燃烧,万里之内,天之九畴,无一幸免。
金甲天将纷纷畏退,惊恐地高声喝道:“宝术,张炬烛天……火……那是火!”
他们惊惶的缘由倒不仅是为了身处火海之中,而是这火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次火焰都要浓烈、炽热。这时他们才恍然发觉,他们的身躯轻薄如纸片,烛阴宝术所放之烈火仿佛能轻易将他们烧作灰烬。
宝术一出,举世光明大盛,山摇地撼,草木焦枯,这是灭世的宝术,曾为天书外的祝阴所保留,如今书外之人已然消散,宝术亦回到了书中的祝阴身中。
那烈火似烧上了中天星官的眉毛,他急得面目红紫,跳脚连连,大叫道:
“此龙为天廷反贼,拼死也要阻住他!他若是出了中天,咱们全需得掉脑袋……”
话音方落,一旁的一位金甲天将战战兢兢道:“星官大人,烛阴……飞起来了!”
狂风卷世,锐不可当,多如尘沙的金甲天将同时昂起头颅,望向中天之上。耀目光芒里,少年身形已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赤红逴龙,赩光炯炯,将天地映如如初昼。
烛龙如离弦之箭般急射而出,中天、羡天、从天、更天、睟天、廓天皆被它一冲而过。云巅横断,霄空洗荡,它锐不可当,直跃咸天之上。
一切发生于一刹之间,望着那猝然离去的鲜红背影,千万金甲天将颓然而跪,中天星官瞠目结舌,半晌,慢慢地道:
“完啦,那龙上了九霄,咱们的脑袋便该下三泉啦。”
第七重天,咸天。
所谓“咸”字,可拆作两份,一份是“戌”字,意指屠戮交锋,另一份是“口”字,意为呼号喊杀,因而这咸天亦乃天廷重镇之处。此时只见牙旗高张,故垒暗沉,天将髀槊纵横,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烛龙跃上咸天,钻入云雾。号角高亢而响,飞龙马骑兵如一字长蛇而出。为首的不是旁人,却是一披挂鱼鳞甲的年轻灵鬼官,英气勃发,却眉关紧锁。
赩龙没了影儿,云海里行出一个红衣少年,他慢腾腾地迈步,气定神闲。
为首的灵鬼官见了那红衣少年,忽而恭谨地垂首,重重抱拳:
“祝阴大人。”
祝阴抬头,见了那骑于高头大马上的灵鬼官,及那皮胄下的熟悉面庞,亦微笑着唤道:“白石。”
白石神色略不自在:“想不到在下不过同祝大人别了几月,大人未以灵鬼官之身回云峰宫,倒顶着反贼名头回来了。”
祝阴说:“祝某本就并非天廷的狗,何来反贼一说?”
白石略舒一口气,问:“那您不顾金甲天将阻拦,连跃七重天,又是为何事?”
祝阴慢慢道:“是为了寻亲。”
“寻亲?”
“是啊,是为了寻祝某的衣食父母、贫贱糟糠而来的!”祝阴蹙着眉,先前风轻云淡之色已然不见,他龇牙咧嘴,显露出野蛇凶性,“神君大人在哪儿?天廷是不是扣押了他?将他还来!”
众飞龙马骑兵见他显露一副幼稚的凶暴之色,皆面面相觑。白石闭了眼,略稳了一番神色,开口道:“您那神君在天牢中。”
“此话当真?”
白石猛地睁眼,眼里透出决然的杀意,“真或不真,您入天牢去瞧上一瞧,便知道了!”
话音落毕,骑兵猛踏双镫,倾巢而出。喊喝声震天撼野,青空动荡。祝阴闭了眼,叹道:“且不论真假,将神君大人囚于那逼狭之处,真是大不敬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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