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南壑殊不易糊弄,木惜迟试着套近乎,“这不见了熟人。那个……前番在地府,咱……咱们两个……”
南壑殊打断道:“你在地府见到的不是我。”
“啊?”木惜迟随即明白过来,“是了,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木惜迟无心之间说了句禅语,兀自琢磨,竟忘了逃跑。随后忽的一拍脑门,恍然道:“那晚可不就是你!”
南壑殊不置一词。
木惜迟又道:“那晚与归渚上,你用石子儿打我手背!是了是了,我早该猜到的。是你,就是你!那天我一掌给你送上路,你半夜就来找我了。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那时正要啃手呢?”
南壑殊:“……”
南壑殊良久不语,木惜迟以为他不欲理睬自己,忽的听他吐出一个字:“晚。”
第14章
木惜迟起初不明,后面反应过来。原来“晚”说的是木晚舟,凡间的木晚舟也有啃手的毛病。
“虽说咱俩有过一段渊源。不过你一直都是瞎着的。我啃手——我是说木晚舟爱啃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壑殊不耐地冷冷道:“啰嗦。”
木惜迟道:“看来你什么都晓得,也什么都记得。那么你今日为何又附上南明的身体?”
南壑殊不予对答。
木惜迟见南壑殊并不怎样厉色,胆子大起来。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南壑殊左首。“你历劫归来,眼见便要飞升了罢!你难道不知是托了我的洪福?”
木惜迟鼻中闻到一股熔金之气味。他全没在意,伸手扇了扇,继续道:“在下界时,你我所受情苦之深重,实则难分伯仲。终究我大人大量,将飞升之机让给了你。你父兄对我千恩万谢,你倒好!一句‘莫要再提’便一笔勾销了。的确,你是千尊万贵的无念境二公子,我是不见经传的旁门小仙。我没资格和你争什么,可……”
“你很想飞升么?”
“什么?”
南壑殊重复道:“你很想飞升么?”
“呵!”木惜迟干笑一声,“普天之下修道的神鬼仙怪,不论大小,不论根脚来头,谁不想着飞升了?”
南壑殊道:“我便不想。”
“嚯……你不想飞升……你不想……”木惜迟气极反笑,“那你下凡历劫为了什么呢?就为祸害我的?”
一旦重提飞升未遂这件事,木惜迟便觉既羞恼又遗恨。恶意陡增,渐渐口不择言:“好一个人人口中渊渟岳峙、琨玉秋霜的无念境二公子。实则是个沽名钓誉、虚假清高的无耻之徒!”
木惜迟越说越狠,南壑殊却充耳不闻,不来睬他。木惜迟心头更恨:“我毕生所愿便是修道有成,得以飞升。你占尽便宜,这又来辱我志向!”
“你毕生所愿?”南壑殊漫声道,“你在凡间对我说过,你毕生所愿是我平安度过余生。这里怎么又变了?”
“你没听过此一时彼一时么!你口口声声要与南明划清界限,那现下是怎的?你当自己个儿又是南明了?好啊你……”木惜迟忽的记起一项要紧事体,涨红了脸道:“你不可以给旁的人说你将我那个……那个过,知道么!在乌篷还有……还有地府……”
南壑殊握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木惜迟又嗅到一股熔金气味。
“不论这些了,总之你不要说与旁人知道,我将来还要娶妻生子的!”
南壑殊凝神想了一遭,道:“娶妻生子?”
木惜迟道:“是啊!莫非你不想娶妻生子么?”
南壑殊道:“莫非你很想娶妻生子么?”
木惜迟道:“这是自然啊!我毕生所愿便是早日飞升和早日娶亲。”
南壑殊摇摇头道:“你‘毕生所愿’太多。只怕一个也实现不了。”说着站起身,往里间走去。
木惜迟立刻也站起,他比南壑殊矮了一头,两条腿不停倒换才能勉强跟上:“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喂喂!”
南壑殊不理不睬,大步往前走。
木惜迟急道:“你别不说话呀,你究竟答应了没有?乌篷的事你不能说出去!”眼见南壑殊根本不打算停下回答自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好好好,好一个无念境速射二公子!”
南壑殊忽的站定不动,却不回头。木惜迟见奏效,不要命地继续道:“只要你敢说出去,我便将你速射的毛病向大伙儿宣扬宣扬。你还未娶妻吧,要是人人知道了,我看你怎么讨老婆!你呀……”
一语未毕,忽的一道雪白剑光迎面而来,木惜迟险之又险地堪堪避过,只听得“呛啷”一声,那柄剑已穿空而过,正正好好插入壁上剑鞘之中。
原来南壑殊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把剑,木惜迟说话之时,他随意一掷,便凌空还剑入鞘,当然还割去了木惜迟几缕发丝。
这时木惜迟才看清这剑室内景,居然四面墙壁齐齐整整密密麻麻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剑兵器,均自虚悬半空,凛凛冒着寒光。
几道冷汗顺着木惜迟的脊背滑下来,就凭适才南壑殊隔空将他“抓”回来那一招,想要运转这满屋长剑利刃,岂非游刃有余?他但凡露几手,自己岂非就被刺成了蜂窝?心下更凛,再回头看向方才南壑殊立着的地方,哪里还得见半个人影。
当日,木惜迟失魂落魄回到兆思居,及至晚间竟夜不能寐。起来将门窗全部检查一遍,以防南壑殊再来“偷袭”。上回是石子儿敲手背,保不齐这回利剑透胸口。心里越想越怕,生悔自己失言。
不论是男人男仙男妖男怪,有什么比羞辱他床笫之疾更能激起其杀心的呢!
这样惶惶惑惑过了一夜,直到燕雀啁啾,屡屡朝阳透窗而入。刚有一丝睡意的木惜迟挂着两只乌青眼圈儿,扎挣着爬起床来,潦草洗漱完毕。便夹着几本书册急急忙出门。
今日是他第一天上学。
无念境虽在太乙山巅,但到底下临人间,受到人间风气影响,尚礼崇文。是以他们这些及门弟子的课业之中便有一门晨课,专修经史文典。
走过亭台水榭,一条甬道从远处伸过来。一路上都有人迎面走来,停下行礼,再匆匆而去。木惜迟也颇为忙碌地两面点头回礼。
若是几天前,他还指望着飞升,看见这么多对自己尊敬有加的人,只会得意忘形。可他现下已经明白自己百年内绝无飞升可能,那这些人何以如此啊?有几个还是先前和苏哲一起戏弄过他的人。
木惜迟正自疑惑,赶巧儿前方苏哲正急慌慌迎面过来,与他险些撞上。苏哲见到木惜迟先是一愣,继而退后一步规规矩矩施了一礼。木惜迟傻乎乎还了一礼,苏哲眼睛都圆了,撒开腿蹿了远去。
奇了怪了,这家伙前些天还用鼻孔看人,今儿是怎了?
“你究竟要去哪儿?”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木惜迟唬得浑身一激灵,往前跳出数步,回头一看,竟是南壑殊。
正自惊疑不定,继而心随念转,“你……你……你不会一直跟着我罢?刚才那些人是在对你行礼?”
南壑殊道:“还没回答我,你去哪儿?”
木惜迟道:“今日是第一天上课,我自然要去上课的。你又……”
“你走反了。”
“……去哪里……啊?走反了??怎么会?不会的。”
“你看不见其他人都往相反的方向去么?”
嘶……
还真是!
木惜迟窘得脸腾一下子红了,臊得站不住,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嘴上不想认输。“我四处走走看看,横竖还早呢。嘿嘿,二公子上哪儿啊?”
南壑殊道:“我去剑室当值。”
木惜迟:“啊?你在那儿有活计啊?你一个公子哥儿还被派了活儿?去剑室当值?当值干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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