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迈着碎步追上来,哼哧哈哧地道:“救苦救难的木公子,可走不得,走不得呀!那凡人还在我正堂杵着呐!”
木惜迟大步流星:“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鬼,大人您一指头就料理了。”
阎罗道:“料理他容易,可他心中执念却是大大隐患。弄不好执念变怨念,淹了我这阎罗殿呐!小神这地方一十八层,只说出去好听,外人不知这里地势低,水涝洪涝年年不绝。修缮费用就好大一笔开销,去岁迁移安置,跑丢了好几只厉鬼,地府的风险评级因此被调高了好几级,天庭隔三差五下来个仙官对小神一顿训诫,训诫完后还要好吃好喝招待人家。否则下次来的就不是仙官,就得是天兵天将了!小神好生憋屈……”
阎罗一壁叫苦不迭,一壁淌下泪来。他体格本十分高大,此时垂头勾腰,比木惜迟也只高出半个头。原先倒八字眉现下变成顺八字眉,情状着实可怜。
木惜迟听罢揣着手,也不着急走了。心下寻思:“我帮这阎罗解了困局,那可不是功德一件么?届时飞升礼上再宣扬一番,致辞中也多个亮点。说不定还能为下次飞升打个精彩的底……”
为了前途,什么苦吃不得!
木惜迟当下痛快答应。阎罗喜不自胜,便要拉着他去见南明。木惜迟脚步微顿,拒力不前。阎罗恐他反悔,回头急道:“又怎的?”
木惜迟答:“再带我去那停放木晚舟尸身的石室。”众鬼不解,但阎罗递个眼色过去,便也乖乖依言带路。
看守石室的小鬼见一行大佬去而复返,有些心怯,默默地远远退至一旁。
木惜迟面对着那个脸色灰败,周身无一丝活气,与自己样貌殊无二致的木晚舟,莫名心下怃然。默了默才对周围道:“南明的执念也好,心结也罢,都系于木晚舟一人之身,普天之下,他也只听木晚舟一人之言。我与之历劫一世,深知他文弱书生的外表下是怎样一颗顽固心肠。大人你不肯强逼,但要迂回图之,那便只有一个法子。”
阎罗道:“什么法子?”
木惜迟:“我便附身于木晚舟,另其‘复活’,再以木晚舟之口规劝南明投入往生轮回。此法我已使过一次。当日南明寻短见,我便以此消弭了他寻死之念。现下少不得故技重施罢了。”
阎罗抚掌大笑道:“原来如此,妙策妙策。那还等什么,仙子快些附身罢!”
作者有话说:
许个愿~愿有人爱我,免我单机之苦~
第6章
阎罗挥袖屏退左右,只自己陪木惜迟在石室内。木惜迟太息一声,举步迈入棺椁,仿着木晚舟的姿势躺好。须臾间,原本面如死灰的木晚舟容色瑰丽如生。阎罗大喜,八字眉斜飞入鬓,小心翼翼地轻呼:“仙子?仙子?”
木晚舟迟迟不醒,半晌从眼角淌下两颗晶莹的泪来。这才徐徐睁开眼睛。阎罗见他眼中泪光闪动,神情大异于先前,狂喜之色便凝固在倒八字眉上,有些不敢认木惜迟似的。
“那个……仙……阁下这是……是饿了么?”
木惜迟不语,一手搭在棺材舷上,一膝弯起。这是个典型的诈尸姿势。然因“诈尸”的是个皓齿鲜唇的美少年,便少了些惊悚。
阎罗恭恭敬敬上来扶着木惜迟走出棺椁,只觉得这少年真是轻如晨霞朝露,唯恐一口气把他吹散了,便闭着嘴大气也不敢出。
还是木惜迟先开了口:“大人,快带我去见那凡……明哥。”
原来木惜迟一附上木晚舟的身体就立刻不舒服,只觉浑身上头!好容易按捺住一颗要跳出来的腔子,将大恸大悲的情绪在体内调息均匀,逼出两滴眼泪,这才稍感熨帖。
阎罗俯首躬腰,一手托着摇摇欲坠的木惜迟,一手在空中挥舞:“起开!都起开!木公子驾到!都起开别挡路!”
他二位从地府一众鬼怪中畅行无阻穿梭而过,周围大鬼小鬼都抻着脖子瞧热闹。
“他也是鬼么?恁得这般美貌?!”
“说什么鬼话呢!没听阎罗大人说么,人家是天仙来的!”
“天仙来咱们这腌臜地方作什么?”
“据说他看上了咱们这里的一只鬼,这就来掳去成亲的!”
“仙鬼殊途,他们如何能成亲?”
“他看上谁啦?同样是鬼,索性掳我去得啦!”
“凭你?到忘川河边照照自己尊容再说!”
“照照就照照,我尊容怎的啦?横竖不比你强?你多早晚把脑袋缝脖子上再来奚落我罢!”
……
木惜迟到时,南明正立在殿心慷慨陈词。身躯单薄如纸,说一句喘两句。但声音朗朗,不卑不亢。
判官眉毛皱得乱七八糟,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只把茶碗在桌上磕得铿锵作响。
一见到他家大人来了,判官嗷一声扑上来拽住阎罗袍袖就要哭诉。阎罗竖起一根手指在他嘴边,命他噤声。
南明听见动静当即住口。阎罗温言道:“南明公子,我带了个人来。”阎罗微笑着缓缓转身,欲恭请木惜迟大架,结果他一回头,见哪里还有什么人了。一颗头登时要炸!
“明哥。”一个声音悲切切地道。
阎罗惊心动魄地循声回头,见木惜迟已满眼是泪,柔弱无骨地扑将在南明怀中。
正是“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晚儿……是你!晚儿!你来了。终于来了!” 南明一双骨瘦如柴的手颤抖着在木惜迟脸上摸索。适才殿前陈词的慷慨镇定荡然无存。眼泪从他禁闭的双目汩汩而落。
“明哥,别哭,仔细眼睛疼。”木惜迟口中劝着南明,自己却不住泪流。也不知何故,他一入木晚舟这凡胎,就对南明情难自控。
“晚儿,咱们再也不分开。你说好么?”
木惜迟还有什么可说,只一味说好。二人情深意浓地相拥半晌,稍稍分开一丝距离。南明额头抵着木惜迟额头,哑声道:“晚儿,这些日子你都在地府里么?怎么阎罗大人说你醒不过来?你身子可有不适?”
木惜迟柔声道:“我很好,明哥。我原先想着和明哥相见之时还离着数十年光阴,便不愿往生投胎,只待与明哥重逢。谁知你已来了,我便就醒来。”说罢,轻轻吻干了南明脸上的泪痕。
此情此景,阎罗在一旁观看,不禁鸡皮疙瘩从脚后跟窜到天灵盖。再瞅一眼身侧的判官,也是面如菜色。
阎罗使个眼色,判官会意,二人转身要走。南明目盲后耳聪胜于常人,知道两人要走,朗声道:“大人留步。”
阎罗一个激灵,道:“你又待怎地?”
南明抱拳一揖,道:“小人还有个心愿,但求大人恩准。”
阎罗不解,疑惑不定地瞅一眼木惜迟。后者大力点了下头。阎罗立时强作镇定,一挥袍袖,“好说好说。”
南明道:“小人并非生来目盲,只是少时大病一场,从此眼睛再看不见东西。我与晚儿厮守了五年又三月又廿一日,耳中时时听得他涓涓潺潺之语,却始终无福一窥他翩跹惊鸿之貌。求大人恢复小人一日光明。让我得见心爱之人。心愿一了,小人再无别念,但凭大人处置。”
阎罗拈着胡须,一时为难,这虽是桩小事,但须得经由木惜迟答允方可行。然而木惜迟此刻却垂首静立,连眼风也不飘过来一下,似乎正思索着什么事。
半晌后,木惜迟行至南明身畔,柔情无限地握着他双手道:“只怕要让明哥失望了。晚儿什无翩跹惊鸿貌,反而丑若无盐。乍见之下,明哥必定厌弃。”
南明一听急了,道:“这便是胡说了!晚儿在我心里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不,不只是天底下,便是那九天上的仙子,也不及晚儿万一!”
木惜迟佯嗔道:“明哥拿我取笑,我还是不理你的好。”说着便要走。
南明急得挠心:“好晚儿,别恼我。我错了。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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