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瞪出血红色:“你们这些阴险狡诈的东西,早就想好算计我了,那些黑影也是你们放出来的,骗子!”
他颠三倒四在地上反复念叨着,不成逻辑的话接二连三,似乎在濒死的威胁下先一步成了疯子。
“骗子,骗子,骗子……”
琼捂住脑袋,大脑混乱流走着碎片,活着的人生和死后的鬼生被剪得支离破碎,他在里面看到了严厉的父亲。那个始终不偏爱自己的父亲。
“……被该死的你说中了。”他笑得极惨:“无论我做什么,都没办法超越过你最看重的儿子,我的哥哥,威尔,那个趾高气扬的家伙,永远高人一等,看不起我。”
江月鹿打断他,“你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威尔的人。”
“为什么?”
“就因为我是他弱小没有本领的弟弟?”
“因为他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天赋?属于我的宠爱和位置?”
“没关系,没事,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抱着想和他重归于好的心情来了鬼蜮,可是他却连我的面也不肯见,像赶走一条狗一样将我扫地出门!是觉得我这样没出息的弟弟不配介绍给他的家里人认识吗?”
琼道:“多么狠心的哥哥啊,连死后的遗产上都写着‘不让琼查看’……”
一个奶白色的身影撞到了他的脸上,像是女孩挥出的生气拳头,“不许你侮辱我爸爸,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琼被抽了一下,怔怔地看着面前震怒的奶冻,“……江蓉蓉?”
“如果你再敢说我爸爸的坏话,我就把你——就把你——就把你……”奶冻漏气般从空中掉了下来,被接在了江月鹿的手掌上。
“哈。还真是她。”琼语气带着讥讽,“她还真的跑出来了……完全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啊,和威尔真是天生的一对父女。”
江月鹿打断,“她不是让你不要再说威尔的坏话了吗?”
琼道:“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人们总是站在威尔那边,仿佛被他高洁的灵魂照耀,好像为他做事是天经地义。我已经习惯了。”
江月鹿道:“他保护了自己的弟弟,这一点无可指摘。”
“保护谁?”琼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这世上他还有另外的弟弟吗?你仿佛在恭维我的父亲,但他此生对妻子忠贞不二,只有我和威尔两个孩子。”
看着江月鹿不变化的神情,他的笑慢慢凝固在脸上:“难不成,你是在说我?”
“没错。”
“放屁!”琼仿佛受到了侮辱,“他保护我,怎么可能!保护我为什么不让我进门,收留我在鬼蜮又能怎么样,是嫌弃我毁了他的好名声?”
江月鹿道:“让你滚才是保护你。”
他举起了手中的图纸,“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条船的修建都需要什么。你以为让一条船悬空而起如此简单?如果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恶鬼趋之若鹜。你们家族留下的造船秘术中,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一条关于飞天之船的记载。”
“那为什么威尔还会画出这只船的图纸?”
“因为他不做不行了!”
琼喃喃:“为什么……不行?”
“因为流传在这条船上的历史,你所听到的所谓真相,其实全都是谎言。威尔他根本不是自愿来到鬼蜮的!”
江月鹿面不改色:“从一开始我就奇怪,为什么他一个人类,会在畅游过万千海洋之后想来到鬼蜮?他不害怕被恶鬼撕碎吗?就算他有勇敢的冒险精神,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孩子,他会堵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只为了一次有去无还的冒险?”
“何况,活人又怎么会轻易踏入生死的界限,来到恶鬼丛生的另一世界?”
江月鹿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神让琼第一次产生了惧怕。
“因为他是被抓进来的。”
琼震颤起来,他好像在听恶魔的低语。
再听下去……绝非我能承受。
但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双脚,让他一动也不动,只能硬着头皮听江月鹿说下去。
“是的。威尔在很早之前就成名了,他造船的好手艺传过了尸体的耳朵,来到了死人的鬼蜮。这里的都主终日无所事事,某一天更是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人间地狱他都已畅行无阻,唯独高空还没有被他的恶爪染指。”
“天上——居住着神明。”
“连那群巫师都要低头叩拜的地方,为什么他们不敢去呢?”江月鹿重复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神明已死。”
他的话重击了童眠和冷问寒,两个人仿佛遭受八百遍雷霆重击,不由自主抬头望向天空,生怕忽然降下来一个雷崩子砸死江月鹿。
但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细想起来却无比苦涩。
神明是快要消亡了。
从遍地都是灵气,四野八荒随便一个犄角旮旯都能出现神灵,到后面人间烟火开遍大地,神明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人间的庙宇再也听不到祂们的声音。
到后来,只剩下一位苍老的神。
祂在学院成立初期就开始护佑着巫师们,童家、冷家、孔家的各位祖神也是沾染了他的神力才能延续。但是孔院长在很久之前就说过,祂老了,疲倦了,进入了漫长的休息期,至今已经有几十年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恐怕再过不久,他们连族神的声音都不会听不到了。
江月鹿看着那张他找到的图纸材料,其实只有一半绘制着图纸,另一半记录的都是疯狂的文字。
“神快死了……祂说对了。”
“祂是万能的主宰,不可形容的所在,祂将在某一天降临,复活……总会有人看到。感恩您给了我接近您、供奉您的机会。感恩你……我献上我丑陋的灵魂……”
他默念着这些混乱的话语。
“这里的都主在某一天得以醒悟,他将要背负起某种使命。”
“而这个使命的第一步,就是修建出一条通天之船。它会像古时通神的巨树一般逼近神的居所。”根据历史对于巫师的记载,他们在很久之前是可以直接听到神谕的,远远不像今天需要念咒通神一般繁琐,仿佛拜访上门一般简单。
在那个时代,人、神、巫师之间甚至也没有多么明晰的划分,各种族群热闹地繁衍生活在一起,形成一幅野蛮而又繁盛的长卷。
江月鹿道:“而在这个时候,都主恰好知道有一对夫妇拥有这种神奇的能力。”
“他们一个拥有造船的技术,另一个则拥有一只木头。”
冷问寒轻声:“木头?”
楼上的德雷克也重复:“……木头。”
“威尔的妻子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姑娘,她来自古老的雪村,是信仰树神一族的子民。由于某些原因,这一族本该在很久之前都死光了,没有死干净的子民也只能像纪红茶和秦雪那样以鬼的形态苟活。”
“但是很巧,这位姓江的姑娘却逃了出去,活了下来,还阴差阳错碰到了威尔,和这个异国的青年日益生情,结婚生子。如果持续下去,这将是一个圆满的喜剧结局。但是这位江姑娘,却被鬼都都主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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