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瓦娜很少来医院,来了也只去见卡戎,完全躲着贝洛。
尤里和瓦丽娅倒是天天来看贝洛,但他俩什么主意也拿不了,什么都一问三不知,贝洛根本没法和他们商量出院的事。
要自行出院也不太行……现在天已经冷了,贝洛没有衣服,没有鞋,没有钱,没有手机,也没有手杖。
他常用的手杖并没有丢,据说是狄瓦娜拿走了。现在他用的是一根医院里的拐杖。
贝洛见不到狄瓦娜,就让尤里去帮他要。第二天下午,尤里回来了,他说实在见不到狄瓦娜,打电话也不接。
贝洛怀疑这些人是共谋好的,故意不让他出院。
“你不能出院是医生说的,不是我们共谋,”尤里拿来一大塑料袋零食,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得再观察两天。吃点这个吗?”
贝洛看了一眼,是手指饼干。“不吃,”他说,“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必要住了,我原本又没病,只是一时失血过多而已,现在没事了。”
尤里说:“说得倒轻巧,好像只是低血糖似的,不是的,那时候你都没有自主呼吸了,都要器官衰竭了唉,”他说着,又掏出一盒糖,“吃这个吗?”
贝洛看了一眼,柠檬味润喉糖。他说:“不吃。卡戎比我严重,她短时间恢复不了,而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尤里又递给他冰川薄荷味的糖。贝洛不吃。
“卡戎确实得继续住院,”尤里叹了口气,“听索尔说,她要恢复如初恐怕很难……但是刚被送来的时候她的生命体征比你平稳,她不会随时死掉,而你差点就死了。吃这个吗?”
这次是黑加仑味润喉糖。贝洛皱眉道:“不吃。这不都是同一个牌子的吗?你每个口味都买了?”
“对,还有花果味,原味。你吃哪个?”
“不吃。我不爱吃这个。”
“那你爱吃什么?”尤里问。
他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还对贝洛晃了晃小鱼饼干。
贝洛问:“为什么买这么多?”
“慢慢吃呗。这是单人病房,不打扰别人,医生也没说不让吃。”
“你钱够吗?”
“不是我的钱,狄瓦娜给我零花钱了。”
“一次给了你多少钱?够你用这么多天?”
“也不是,是每天都给一点。”
说完,尤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目光游移,咧了咧嘴。
贝洛笑道:“所以,你这几天每天都能见到她。你们就是合谋不让我出院是吧。”
尤里抓了抓头。他头不痒,而且头上是假发,这只是他尴尬时的习惯动作。
他认真说:“贝洛,这些事不听狄瓦娜的,也不听你的,应该听医生的,医生觉得可以了自然会让你出院。接下来你还要做点检查,做完了如果没事,估计就差不多了。就踏踏实实再休息几天吧。”
贝洛摇摇头:“现在大家都很忙,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大家都很忙?”其实尤里也看出这一点了。最近他能见到的都是没有易物魔法的人,而像泰拉、武拉德、佩伦那样有魔法的人,一个个都忙得见不到人影。
贝洛说:“接触精灵的事件似乎增加了不少,树篱村很多人都出去做事了。”
“你怎么知道?”尤里惊讶地问。病房里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也没有人来和贝洛聊这些。
“因为午夜。”贝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原来如此……它在外面溜达,听到别人说话了是吧。”
“对。”
“难道它进别人家了?在村子里走怎么会听得那么清楚?”
贝洛说:“我头脑清醒之后,偶尔听见过几次没头没尾的对话,似乎有很多人出外勤。然后昨天……午夜好像又出门溜达了,它遇到了阿波罗和安娜,他们在遛伊卡洛斯家的狗。午夜认识他们,跟踪了好久。它有时候就是这样,又好奇,又不敢上前。”
贝洛通过午夜的听力,能认出阿波罗和安娜的声音,这倒不奇怪,毕竟他们也算挺熟的了。但是……
尤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狗是谁家的?”
“如果是别的狗,它们会马上发觉有猫在附近,它们会叫,会拽绳子。如果通过午夜能听出人带着狗,狗却一直没动静,那就肯定是伊卡洛斯家的松狮。”
“原来如此……”尤里递出去一包妙脆角,“吃吗?”
贝洛问:“为什么你一直要我吃东西?”
尤里叹了口气。从他的表情看,似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想买一些(其实都是他喜欢吃的)零食,并且希望贝洛能吃得开心。
贝洛无奈地笑了笑,端起水杯喝了口茶。杯子里是本地人喜欢的山楂茴香茶,作为精灵的尤里完全无法接受。
在他喝水的时候,尤里稍微张了张嘴,好像是想问什么,又忍住了。
等贝洛放下杯子,尤里觉得现在安全了,贝洛不会被水呛到了。
于是他问:“如果契约母亲死了,作为子嗣的精灵会怎么样?”
贝洛一愣。他没想到话题转换如此之快。
尤里肯定不是突发奇想才问的,他大概已经琢磨了很久,而且一直忍着没有问泰拉他们。
贝洛回答:“母亲死亡后,契约就自动结束。一般情况下,精灵会回到自己的位面。”
“那换生灵呢?”
“到那一天,如果换生灵还保有理智,通常他也会离开。那时他和精灵可能没什么区别。”
“如果他不能保有理智呢?”
“不能保有理智的是大多数情况,”贝洛说,“大多数换生灵都不会亲眼看到契约母亲死亡。在这之前,通常换生灵就已经人格崩毁了……换生灵的平均存活时间并不长。”
听了这话,尤里不但不难过,反而眉头舒展开了。
“那就好,”他撕开妙脆角包装,把角一个个往手指头上戴,“你觉得我还能保持正常多久?”
贝洛说不出来。
尤里和一般的换生灵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到底是运气好,还是真有什么明确原因,现在他还不得而知。
“你为什么会想这些呢?”贝洛问。
尤里说:“在那片地下园区里,我用魔法把那些精灵引向毁灭,整个过程中,我好像完全没有抵触情绪,其实……我还有点开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哎,怎么形容才好呢,很难说清,就像上学的时候憧憬着放假,看看日历,距离期末越来越近了……很像这种感觉。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贝洛说:“事情不只分‘好’和‘坏’,不能这样下定义。你当时做了应该做的事,避免失控的精灵冲击城市,减少了很多损失。”
尤里轻轻摇头:“不,我指的不是行为,而是我的感受。我感受到的那种‘憧憬’……这种感觉很舒服,可是我又觉得不太对劲。”
贝洛琢磨了一下,隐约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换生灵的心智越接近精灵,情绪就越亢奋。
就像有些儿童十分憧憬成为大人。他们会拿起父亲的手提包,在镜子前摆出上班回来的姿态;还可能穿上妈妈的高跟鞋,偷偷抹点口红……这种小孩,如果有人夸他们“像个小大人”,他们会十分开心。
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其实他们看不清楚,但仅仅是这种“我在长大”的模糊感受,就足以让他们愈发自信,挺胸抬头。
换生灵能感觉到自己身心的细微变化。尤里是个社会化程度极高的换生灵,他一边清晰地感受到越来越浓厚的憧憬和愉悦,一边又觉得这样的情绪不对劲。
见贝洛一直不说话,尤里接着说下去:“我希望,将来我先崩毁掉,然后你再死……啊不是!我不是说让你很快就死,我的意思是等我不记得你了以后,你很就快死还是很老再死都可以,什么时候死是你的事,我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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