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些,主要是怕保安和护士太激动了去报警……毕竟报警也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增加伤亡。瓦丽娅的同事就是例子。
在贝洛与人沟通时,尤里遇到了泰拉。
尤里走出楼梯间,外面是等候电梯的区域。正好电梯开了门,泰拉提着个大塑料袋走出来。
这一层比较特殊,有个能通往另一栋楼的空中通道,对面是住院病房还有产房区域。
通道很开阔,设有不少座椅,可以让家属在此休息。泰拉招呼尤里一起过去。
尤里问:“你要去探望索菲亚吗?”
泰拉说:“探望过了,本来我不是要走了么,接到你们的电话又回来了。刚才我去买了点零食,都是安东爱吃的,你要不要吃点?”
尤里摆摆手:“是他爱吃的,我怎么好意思吃。”
泰拉说:“其实是这样的……他特别喜欢番茄味的薯片,我买了很多,你开包薯片,吃一点,也许能把他引出来。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还得自己吃,我不太想吃这个东西,油盐太高了。”
尤里问:“这能行吗?听着像在找猫,开个猫罐头把它馋出来……”
泰拉笑道:“也许能行呢?其实以前我这么做过,还成功了。”
“以前安东也跑丢过吗?”
“是的,”泰拉说,“他三年前他和我刚签契约的时候……”
三年前安东去过一次树篱村。他应该不记得路线了,路上他全程昏睡,醒来时已经在泰拉的旧宅里了。
泰拉和其他施法者一起给他做了些检查,过程中,安东一直昏昏沉沉的。
一天晚上,安东彻底醒过来了。屋里只有泰拉。
两人长谈一夜,最后签下了收养契约。
签好契约后,天蒙蒙亮,安东说饿了。泰拉问他喜欢吃什么,安东说想吃薯片。
这可难住了泰拉。泰拉热爱健身,平时根本不吃薯片这类东西,他自己家没有,树篱村的老家更没有,车里也没有,附近也没有卖的。
泰拉只好挨家挨户去问,最后从安娜家得到了一份番茄口味薯片。
其实安东最想要的是普通原味。在他原来的家庭中,每次全家一起看电影的时候,父亲都会开好几包原味薯片,装在两个巨大的沙拉碗里。
现在他得到的是番茄薯片。既不是同一口味,也不是原来的牌子,包装还很小,不是那种家庭分享大包装。
起初安东并不太满意,但还是试着吃了一下。
一吃就停不下来了。他发现原来番茄味薯片也很美味,相比之下原味的虽也好吃,却有点单调。
吃完之后,安东又睡着了。这次不是因为法术,而是因为长期精神消耗后终于放松下来,身体需要修复疲惫。
安东再醒来的时候,泰拉在开车,米娅坐在后座上陪着安东。
车里有很多零食,包括各种口味的薯片。
共同生活两个月后,一天,泰拉和米娅带安东去游乐园,玩着玩着,安东突然不见了。
已觉醒的换生灵不是普通孩子,他们的感知很敏锐,所以安东肯定不是迷路,而是故意躲起来的。
泰拉和米娅一边找一边买了薯片,买了很多,还拿出一包边走边吃。
没过多久,安东出现了。
后来他告诉泰拉,他寄居的家庭也带他来过这个游乐园,他触景伤情,想起了以前坐过的一种小火车。
他听到了小火车的鸣笛声,就顺着声音找过去。到了跟前他才发现,那是只针对幼童的项目,他太大了,坐不进去了。
小火车附近有个蘑菇小城堡,安东钻进了城堡里,一直听着火车播放的音乐。
儿时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安东有些沉湎其中。他不想出来,不想回到“当下”。
后来他闻到了番茄薯片的味道,听见了嚼薯片的脆响。
有点远,但很清晰……越来越近了。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已经失去的,什么是可以继续追求的。
味道越来越诱人,嘴巴里口水不停增加……安东离开了蘑菇城堡,向泰拉和米娅奔去。
后来泰拉经常带安东来这个游乐园,一年不止来一次。
多玩几次刺激的“大人”项目,安东就不会再怀念小火车了。
游乐园对他来说不再是“回忆”,而是他的“此时此刻”。
听完这段小插曲,尤里胸口荡起暖流,立刻开了一包薯片。
“太可惜了,”尤里感叹道,“听说那个游乐园停业了,你们没法去了。”
泰拉说:“是比较可惜,但也没关系,总会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好玩的地方很多……只要安东在,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总会找到好玩的地方。”
听到“一家人”的说法,尤里忽然想到一个疑问……
他说:“我想问个问题……但是可能会冒犯到你,你也知道我不是人,我不懂事。”
泰拉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和米娅会不会生自己的孩子?”
“是……”尤里点头。其实不太一样,他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没要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会不会有”。但也差不多。
泰拉说:“她和我在一起是不可能有孩子的。我没有普通男性应有的能力——这是易物仪式的代价。”
“啊?!还能这样?”
尤里非常吃惊。见面时他就在偷偷猜泰拉的代价是什么,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泰拉说:“很多年前,米娅和我越走越近的时候,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竟然不愿放弃……后来迫不得已,我把话说得更直白了,我不仅无法拥有后代,甚至连进行那件事的能力都没有。‘徒有其表’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我的。即使如此,她竟然还是要和我在一起,甚至愿意和我一起养精灵……唉,说什么都很苍白。只能说,我真的很珍惜现在拥有的家庭。”
尤里认为此时他应该表现出“感动”的情绪,但刚才听到游乐园和薯片的时候他已经感动过一次了,现在情绪好像调动起不来,惊讶大于感动……
于是他努力做出很感动的表情,重重点头,又吃了两口薯片。
泰拉笑着抓了抓头发:“抱歉啊,跟你说这个,你肯定听得挺尴尬的……但我平时不能随便和别人说,其实心里也憋得慌。”
“没事,是我主动要问的。”尤里说。
话音刚落,背后突然泛起一阵寒意。
尤里猛回头,后面是空空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他们走来的方向,有个护士推着坐轮椅的妇女走过去,一切正常。
回忆刚才那瞬间的感受……像是有人悄悄靠近又离开,还有一股带着恶意的视线。
尤里跑过去看了看,那边确实什么也没有。
下行的电梯厢里,光线没有完全熄灭,只是比平时昏暗不少。
漆黑的青年站在安东身后,枯瘦的双手搭在他肩上,把他的头拢向自己怀中。
“你懂了吧?”青年轻轻说着,“他的人生有重大缺憾,幸好他得到了你,这样他们就可以做个模范的普通家庭了。你可真是一件宝物,你弥补了他心中的亏欠感,你是一件礼物啊……是他献给所爱之人的礼物。”
“献给所爱之人的礼物”固然珍贵,但礼物不等于所爱之人。
安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世上大多数人都明白。
即使身为一份礼物也已经很好了,礼物也会被珍视、被宠爱,可以融入家庭之中,可以假装回到了儿时的快乐时光……
可是假装毕竟只是假装。真正的快乐时光又在哪里呢?
哪里都没有,已经消失了,被自己亲手破坏了,彻底回不去了。
安东蹲下来,痛苦地抓着头发,气喘越来越粗重。
他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站在客厅里,脚下是三具黑色的尸体。
恍惚间,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家人,吓得崩溃大哭,哭累了他才冷静下来,认真回忆了一下,这三个尸体都是男的,是陌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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