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沉默良久后,柏莱终于找到了答案,他抬起眼,径直望向姜冻冬,“我想得到冒险。”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未来的冒险准备。”柏莱说。
虫族与人族的壁垒哪怕不断加固,不断修复,也最多只有二十年的时间。届时,究竟是爆发一场激烈的战争,还是在短促的摩擦后握手言和,对柏莱而言,都是有趣的冒险。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历练,以保证他能成为面对这场冒险的头号玩家。
姜冻冬带着笑,望着柏莱,他不断地点头,似乎在表达赞同。
“很久以前,我想得到的也是冒险,”他说,“但我不像你这样头脑清醒、能力卓越。”
“你真的很棒,很厉害。”
又来了,属于姜冻冬的赞许。无论柏莱做什么,他都会获得。
从小到大,柏莱听到的来自姜冻冬的赞许不知几何。它们好像是最廉价、最无用之物,又似乎是最珍贵,最有用的精华。
“我会的。”柏莱说。
他说完,姜冻冬正巧嗦完了最后一口可乐。
在姜冻冬心满意足的喟叹声里,柏莱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干嘛去?”姜冻冬疑惑地问。
“你不是想吃食堂吗?”柏莱说,“再晚食堂要关门了。”
“诶?你要带我去吃食堂?”
“不然呢。”
姜冻冬高兴地咚咚咚跑到柏莱身边,故意绕着柏莱来回踱步走,他洋洋得意地背着手,“所以你还是很惊喜我来的吧!”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对让柏莱表达情感这件事乐此不疲。明明他知道他最不擅长这些。
柏莱撇了撇嘴,“一点点惊喜而已。”
第133章 无用者之墓(九)
因为医生的再三请求,柏砚前往了康复医院。
在拖延了将近大半年后,他终究还是躺上了机体查验舱内。当白色的舱门朝着他的面部缓缓覆下来,冰凉的修复液从背后源源不断地涌出时,柏砚的心情算不上美妙。
尤其在他看到医生对着他的报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柏砚不美妙的心情更甚。
医生指着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您的身体衰老指数过快了,尤其是肝脏功能和肠胃功能,”他忧心地望着柏砚,“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失控……”
医生含蓄的担忧,像隔了层雾,令柏砚无法理解。
没有谁能一直年轻,而他逆行了身体时间,将自己困在青壮年时期这么多年。这种透支生命的行为招来如今的过速衰老,难到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为了您的健康着想,”医生说,“我建议您今天就去办理好入住疗养院的手续。在疗养院里,您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我们也可以更细致地观察您身体地变化,防止病变和突然衰竭。”
柏砚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我不在意。”
想要救人的医生显然比柏砚更在意,“为您的亲人、朋友、伴侣想一想呢?”他继续劝导,“他们一定希望能陪伴您更久的时间。”
柏砚顺着医生的话思索。
他的确很想要陪伴姜冻冬更久的时间。最近几个月,他明显地感觉身体在衰老,力不从心的时刻越来越多。有时举起水杯,连手都在发抖,创作刺绣时,他也不得不佩戴上老花镜。
从密密麻麻的针脚中抬起头,望向院子里梧桐树的间隙里,他也总在想,他去世后姜冻冬会不会更加孤单?
他原本没这份担心的。他以为姜冻冬能调节好一切。是的,没人觉得姜冻冬会被孤独打败——大概裴可之也这样认为。但是在裴可之去世后,柏砚突然发现,哪怕是生性乐天的姜冻冬,也会陷入难以走出的情绪困境。
把生命延迟到姜冻冬死亡的后一天——这似乎是最优的选择。
可是,他真的要为此放弃自己的生活吗?头一次的,在面临和姜冻冬有关的选择面前,柏砚思考起了自身。姜冻冬真的需要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吗?他又思考起了姜冻冬。
最后,柏砚有了答案。
他不会再踏入同一条河,也不会再犯下自以为是的错误。他已经犯过一次,将他和姜冻冬的生活都毁掉了。这次,他不再以姜冻冬的感受为自己的感受,也不再以自己的选择为姜冻冬的需要。
“不。”柏砚掀开眼,望向医生,“我不会住院。”
在医生无奈的注视下,他回答,“他会希望,我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
从康复医院回到工作室,正好是傍晚。
奔波了一天,柏砚也倍感疲惫。他慢吞吞地走在通往商场的路上,打算买些番茄回家。
在退休以前,柏砚对吃食全无热衷,厨艺仅仅限于把食物弄熟。在他看来,食物唯一的用途就是社交。如果只是为了果腹,不如直接扎一针营养液。
然而,如今独居的他破天荒地研究起了菜谱。柏砚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买菜、做饭、坐在窗边吃,听着菜刀咄咄咄落到菜板上的声响,闻着满屋子充盈的热气和食物的香味,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虽然总被姜冻冬吐槽他做菜像做实验,但柏砚乐此不疲。
等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响,终端正好被接通。姜冻冬的大脸占满了整个屏幕,他的眼睛滴溜转,四处端详柏砚的厨房。
“你在做啥菜呢?”姜冻冬问。
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姜冻冬都会和柏砚通话。即使不方便,也会发讯息问问。他的目的很单纯,单纯担忧柏砚搞创意料理搞得食物中毒了。
对于柏砚和姜冻冬两个独居老人而言,这样定时的联系倒也不错。
“我在进行父子分离手术。”带着口罩、护目镜与实验级别一次性手套的柏砚如此回答道。
他的手一左一右地拿着试管和量杯,橄榄油顺着杯壁滑下,小心翼翼地临近205毫升的红色刻线处。
姜冻冬的大脸拉远了些,他已经不会再被柏砚时不时的诳语给吓到了。他嫌弃地露出死鱼眼,“说人话。”
柏砚放下的仪器,拿起身前的铁盆,给姜冻冬看,“在把鸡腿从蛋液里拿出来,准备油炸。”
姜冻冬,“……”
姜冻冬的死鱼眼更甚,“那你直接说在炸鸡腿不就行了吗!”他环顾四周,又机警地在柏砚背后的料理台上发现另一个如出一辙的铁盆,他指了指,继续问,“那又是啥?”
柏砚回头看了眼,“哦,”他淡定地回答,“那是被浸泡在母亲里的孩子。”
“?”
柏砚转身拿起另一个盆,倾向姜冻冬的视角,里面鲜红的肉正浸在乳白的奶中,“牛奶里的牛肉。”柏砚说,“书上说这么做会跟滑嫩。”
姜冻冬一边大喊着“无语死了!”,一边关掉水龙头。
柏砚分享完了晚餐,照旧给看了看姜冻冬的。比起柏砚的隆重,姜冻冬吃得要简单许多:一碗红烧牛肉面,用中午吃剩下的红烧肉做。一盘泡椒鸡爪,只需要剔干净骨头就行,以及一碟苹果。
两个人做着各自的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姜冻冬零零碎碎地讲今天整理花园时,在一簇簇兰草下面发现的几颗鸟蛋,也不知道是哪只笨鸟,居然把蛋藏在地里。还好他捡到了,丢进了恒温箱,要不然以现在的温度,保管死得透心凉。
柏砚安静地听着,偶尔也会谈起些琐碎的小事,譬如他最近最大的苦恼——想要的柔粉色线没有货了,或者某些惊心动魄的时刻——早上做手工时没看清,针头险些扎进指头里。
“那你扎进去了吗?”姜冻冬被吓了一跳。
柏砚脱下手套,摊开左手给他看,“没有。”
姜冻冬狐疑地盯着屏幕,“你把右手打开给我看看。”
柏砚本来想假装没听见,但他的伎俩被姜冻冬看穿了,“别装信号不好!”
于是,柏砚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又脱下手套,摊开右手。右手的食指上,一块圆形的疤正凝在指尖上,颜色鲜红,红得近乎发黑,似乎才凝住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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