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地看向了元氏所在的帐子的方向。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之间,红叶已经将手伸向了那面铜镜,像是没有丝毫的阻挡一般。她的手穿过了铜镜的镜面,那纤细稚嫩的手腕在镜子中动了动,片刻之后,她像是猛地握住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当她身体开始向后倾斜,一只属于成年男人、沾满了黄沙和干涩血液的手缓缓被她拖出镜面……
“——想好了吗?那男人出来以后,你的蔷薇印记消失,你可就永远的变成活死人了。”
张子萧的声音适时在元氏身后响起——
“这样真的好吗?你将成为依赖着他人思念活下去的活死人,终日活在随时都有可能化沙的恐惧当中——又因为掉过魂魄,人生中无喜无悲,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
“你真的准备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吗?”
“……”
“元蓓,你为什么还没想明白?就算你不杀她,她也还是会被那个男人杀死的——男人可不像女人那样优柔寡断,更何况那是个武将,杀人不过头点地……元蓓,你的慈悲不过是将自己成人的机会拱手让人,并不会改变任何的结局。”
张子萧话语刚落,元氏便感觉到颈间的蔷薇印记发出灼热的温度,它仿佛燃烧了起来,带来阵阵的刺痛——
下一刻,原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女人目光终于由犹豫不决闪过一丝狠厉的光,在红叶将那袔云拉至肩膀时,女人在张子萧微笑的注视下冲了出去,奔跑至他们身边,一把推开了红叶!
小姑娘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场愣住。
众人似乎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阻碍者,一时间谁也没反应过来上前阻拦——此时此刻,元氏一改往日温顺雅致的模样,她气喘如牛,面色难堪,就像是方才做了什么极为糟糕的事……
在张子尧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她却转向红叶,同她用冷静的语气说:“红叶,听你娘的话,别叫她失望。”
袁蝶也停下挣扎,感情复杂地看着元氏——现在,她终于不再用敌视的目光看着她了,她的目光产生了动摇,似乎开始真的相信这个女人是一番好意。
与此同时,张子萧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他扫视一圈周围仿佛凝固在原地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在楼痕的身上停了下来,轻笑了声缓缓道:“这镜子在同一个人身上用过一次便不管用了,王爷大概也知晓,当然若是王爷不信大可再试……总之依在下看,这袔云将军,怕是活不成了。”
张子萧语落,原本沉寂的人群终于骚动起来,张子尧惊讶又迟疑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兄弟,而楼痕则分外震怒,对元氏怒目而向——然而碍于她是张子尧的亲母,又是自己对张子尧违背诺言在先,这时候若是发作,怕也要遭人闲话——更何况这时候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无论如何袔云将军都救不回来了。
楼痕只能黑着脸驱散了众人离开,眼见又一场闹剧落幕,袁蝶先是后怕瘫软在地,当红叶哭着想要过去抚她时,她躲开了小女孩的手,并反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又惊又怕的红叶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转身躲进元氏怀抱。
元氏面容感情复杂轻拥红叶,在红叶的哭声中,两位为人母的女人对视了一眼,均是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不容易与疲惫——
此时元氏颈脖间,蔷薇花刺青已经濒临凋谢,阳光之下,红艳如火。
最终,袁蝶那僵直的背终于柔软下来,这么多天,第一次在元氏靠近自己的女儿时和颜悦色,小声嘟囔:“谢谢。”
这一次,袁蝶是彻底对元氏放下了心结。
……
张子尧回到了帐子里,心中千思万绪,一会儿想到元氏冲出帐子推开红叶的坚定;一会儿想到张子萧淡定自若与楼痕说话的模样;最后,又想到了方才的自己——
他明明可以去阻止红叶救人。
但是最后的那一刻,他却犹豫了……当时、当时身体里就仿佛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张子尧,你若是上前阻止了红叶,就是再一次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害了你母亲的性命!
这声音让张子尧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自己奔向红叶的脚步,而就因为他这一瞬间的犹豫,险些害了红叶接下来又要陷入终日面对被人杀害的恐惧这样的死循环中——镜女巫的命运就是这样,救活了一个人,那人先是感恩戴德,而后因一己私欲产生杀心想要杀害镜女巫真正复活,镜女巫逼于无奈,再去复活下一个人,如此寻常反复,直至某一天,她遇见一个真正愿意放弃复活的机会,安静等待蔷薇刺青凋谢,化作一株蔷薇之人。
一开始说好的“镜女巫挑选忠诚、善良的人们复活”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
她们是被逼着,必须要挑选出一个可能不会杀害自己的人——
袁蝶曾经选择了自己挚爱的夫婿,却也还是失败了。
而如今,红叶终于等来了元氏,张子尧却因为想要元氏不化作蔷薇,自私地想要打破这小女孩来之不易的珍贵机会。
“……”
张子尧在桌边坐下,心情万分复杂,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对红叶见死不救的愧疚——然而在某个小小的阴暗角落里却还是忍不住想,若是元氏也是自私自利之人就好了,她甚至不用杀害红叶,只用冷眼看着楼痕逼迫红叶复活袔云,这样她就可以作为“无悲军”一样的存在活下去——然而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张子尧心中的那些愧疚就变得更加深刻……
就在这时。
“——小蠢货,方才外头哭爹喊娘的,是发生何事?是不是那个流氓王爷又逼着镜女巫复活那个将军啦?哼,本君早就说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骗天骗地骗空气,长得就不正派,本君用脚趾头都猜到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也就你愿意相信他,要我说啊,你就是个……”
墙上传来眸条闲不住的龙的絮叨声音。
张子尧转过头去看了烛九阴一眼,而这一眼,也让画中男人看清了少年脸上的表情:他眼角微红,目光闪烁,脸上怅然若失就像是搞丢了自己的魂一样,看上去特别狼狈。
烛九阴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人用鸡蛋塞住了嘴巴似的保持着一个很蠢的姿势固定在树梢上,片刻之后,男人那红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身体稍稍前倾,手往张子尧那边隔空抬了抬,他张了张嘴,半天未发出一个字的声音,然后他那抬起的手又怂怂地缩了回去——连带着前倾的身子也半藏回了树梢里,让茂密的枝叶遮住他半张脸,画卷中的男人这才小心翼翼似的怪嗔:“本君又没说你什么重话,你干什么摆出这表情,吓唬谁呢?”
张子尧收回目光拧开脸:“同你没关系。”
烛九阴蔫吧了。
此时,自行消失好一段时间的素廉也从乱石后面探出脑袋,看着帐子中气氛不太对终于从乱石中缓缓走出来,拢着袖子站在松树底下,抬头看了看树梢上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树叶里的龙,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跳出了画卷——
他走到张子尧身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无声地递给张子尧。
张子尧低头看了看那缠满了绷带的小手里捏着的帕子,是他之前给素廉的那块。
“你别哭。”素廉用平静的语气说,“有我在,天又不会塌下来。”
张子尧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他接过素廉的帕子:“没哭,我就是心理不好受——我差点害死人了……前些天还在感慨,世间怎么会有张三这样为了一己私利就要害了别人的人,现在同样的事情到了自己的身上,我才发现,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张三了,我、我搞不好同他一样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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