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也无暇顾忌天命之中的预警,千雪浪将鹤云涛扶起,见他咽喉乌青,指印极是明显,好在还有呼吸,想来是那人正欲下手时被自己打断。
千雪浪沉思片刻:“那紫眸人见我就走,必定是看到我从山洞之中来,担忧村子的情况,如此来看,他的职责应是守卫这处村落不受外敌干扰。要真是这样,未必不能一谈,我等并无恶意,更何况花含烟说此村受魔气所染,要我来此,可这里本就是一个魔村,不知是存什么心思,莫非是在暗示我此地与天魔有关?”
眼下烦恼重重,谜团无数,纵然如千雪浪这般冷静坦荡,也不由得深感不快。
千雪浪将昏迷的鹤云涛抱起,重新自山洞折返,进到石像之下,将人交给鹤云涛的师兄弟照顾,叮嘱道:“此地危险,你们不可随意走动,最好待在山洞之中……”
他犹豫片刻:“我会与此村之人交涉,等我的消息。”
若放在往日,千雪浪当然不会在意这群年轻弟子的想法与性命,可如今情况有变,他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嘱咐一句。
尽管千雪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惊魂未定的汤问贤顿时大叫起来:“交涉?这还有什么好交涉的!这是个魔村,还有魔人要杀我们,你还要我们等在……”
千雪浪冷冷瞧了他一眼,汤问贤哑口,嘟囔道:“难道我有说错吗?这龙潭虎穴,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几名弟子正慌里慌张地在给鹤云涛喂药,宁舟犹豫片刻道:“前辈,此地似有不祥,不如你随我等下山,其实剑门之中还有一位长老随我等一同前来,你们二人联手也许能铲除此村。”
千雪浪淡淡道:“你们既有一位长老随行,为何不一同到此?”
宁舟道:“长老自有要事,他老人家已给了我们剑符防身,只是正如……正如二师兄所言,方才大师兄为那魔人所擒,我等皆不敢轻举妄动。”
各大仙门之间,纵然长辈随行,当然也是以磨炼弟子为主,除非大事,否则鲜少喧宾夺主,多是留在某处等待弟子的信号,这次魔村之行想来也不例外。
这些弟子虽有善心,但应变能力不足。至于汤问贤,应变能力不错,可碍于他与鹤云涛关系不佳,实在很难说是应变能力还是毫不在意,而且从畏人口舌这点来看,他想来也无太大胆气。
千雪浪简单在心中评估了众人的反应,要是任逸绝在此,必然将话说得好听许多,他却什么都不想说。
“你们擅闯他人居所,本是不当,难道为着魔村二字,就要喊打喊杀?”
众弟子才险些见过阎罗王,见着千雪浪竟为魔村说话,皆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倒是汤问贤机警,反口道:“这话说得差了吧,前辈,且不说鹤云涛是好心想救那魔童,就单说我们在迷阵里头逛来逛去的,要是真有个凡人不小心到此,难道被杀了也活该吗?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可见此地魔人生性残暴血腥,本就该死。”
千雪浪淡淡道:“他自有他的不对,他处事不对,却不意味你们的道理就对。”
汤问贤阴阳怪气道:“那敢问前辈怎样才对呢?”
“我也不知道。”
千雪浪神色有些漠然,他从没有想过这么多事,这天底下来也好,去也好,他总是随心所欲的,如今下山走一遭,才发现世人总是被许许多多的因素牵绊在地上,难以称心如意。
有些很好很好的事,撞在一起也变得不好,就像东浔城那些人很敬爱崔景纯,可到头来,谁也瞧不见崔景纯一般。
人世间的复杂多变,此时此刻,也牵绊住千雪浪,将他自云端拖下,慢慢站到这红尘当中来。
“他们隐居在此,又有如此迷阵,想是不愿意与外人来往。”千雪浪冷淡淡道,“鹤云涛救了那孩子,他们不感激,反倒要杀鹤云涛,这当然是不对的。他们也许是怕鹤云涛说出去,引来不必要的纷争,人与魔之间的关系本就复杂。”
千雪浪又看了看鹤云涛:“鹤云涛好心救人,却被恩将仇报,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快,因此我才会让你们等我的消息……”
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了。
在人与魔之间,千雪浪看得清楚洞彻,因此他不希望双方都受伤,而且他有这般的能力,能叫双方都低头屈服。
因为他有这般的能力,所以任逸绝当日才期盼他能做得更好一些,做得……做得更周道一些。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在悲悯这些人,事情还未至极端,还未惹下需以命抵消偿还的血债,还可就此罢休。
师父……师父正是因此才会死的,因为师父悲悯这个苍生,他才死在了天魔的手中。
正是因为悲悯,他才……他才做出那样无私又残忍的事。
千雪浪忽觉得七情翻涌,喉中腥气不住滚动,唇已溢出鲜血来,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
众弟子还以为他与紫眸人打斗受伤,心下顿生愧疚,因此人群很快响起附和千雪浪的声音来。
第102章 恩将仇报
救命恩人已然负伤,照影剑门的弟子并非无情之人,自然心生忧虑。
宁舟婉言道:“前辈,你身上有伤,这魔……这村落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危机。纵要和谈,也当先保重自身才是,不如我们先一同下山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无妨。”千雪浪摇了摇头,“这点伤不妨碍。”
汤问贤动了动嘴,竟也应和起宁舟来:“我虽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也不想说这村落里头藏龙卧虎,平白煞自家威风,可说实话,按鹤云涛的说法,他们这儿又有什么九方家都难破的迷阵大家,又有个将剑使得出神入化的看门人,我看里头不说是刀山火海,也算得上是龙潭虎穴了。你再怎么厉害,也不必逞强啊。”
千雪浪迟疑片刻。
他虽非绝顶聪明,但夙根天生,世间种种情态落入眼中,清晰无比,此地迷阵多年未补,可见那位迷阵大家早已去世,且无传人。至于后者,那名看门人若有同伴,绝不会轻易离去,更不会只有一人现身。
这些弟子吓得晕头转向,只将这小小的村落看得危险无比,仿佛处处有陷阱一般。
千雪浪想了又想,还是没有解释,只将唇边鲜血擦去,往外走去,淡淡道:“你们可以自行方便,下山也好,在这里等我也罢。倘若你们愿意等我,我可为你们布置一处结界休养,等我回来再解除。”
剑门弟子一时间窃窃私语起来,谁也拿捏不定主意,倒是汤问贤咬咬牙大声道:“你下结界吧!”
宁舟愕然:“二师兄?”
“哼,鹤云涛现在半死不活的,难道你指望他醒过来把我们带下山去吗?”汤问贤道,“左右是走不脱了,还不如在这里老实等着,就算……我是说,就算是他的结界靠不住,现在鹤云涛又不在敌手那里,难道我们就全无抵抗之力吗?大不了魔人杀过来,我们跟他拼了就是了,谁又怕谁!”
千雪浪心想:“这人性子有些犯浑,平日里闹人烦心,到了如此关键时刻,却有几分助益。”
弟子们坐在一处,千雪浪布下结界,这才往外走去,只见着石像女子仍仰头望月,脸上充满愤恨不甘,仿佛千年万载依旧怨恨,哪怕尸消骨散,仍永永远远不会消退。
世间真有这般长久的恨意吗?
他慢慢地摇摇头,将这些念头散去,雕像又能说明什么,它所寄托得不过是当时工匠的心意,不过是一时的面容,只是因为石头的留存而变得长久,这尊石像也不过是将那名女子的一瞬留在了时光之中。
这座石像正在高处,千雪浪往下望去,只见村落依山而建,错落不一,月光之下仍能见到几点火光,广场之中还摆设着一辆奇异的花轿,并无厢面,只是一块长方的板子配着两条竹杠,由繁复绮丽的百花装点。
而神像正对过去的所在,是一块类于人形的白色山岩,巨大无比,正倒在群山之中,林木为发,沟壑为隙,除去面容之外,身躯与双腿都有大致的轮廓,远远观之,在月光下隐约像是名倒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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