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浪神色平静:“你何必还与师父较劲。”
“要是没个较劲的人,那多没意思,更何况这大概是我跟他较最后一次劲了。”未闻锋道,“我的本事不在这里,要是天魔真出现在这儿,我自然会上前拼杀,可这儿还有人比你更需要我,我在这儿才能发挥更多的长处,所以我不会跟你去。”
千雪浪道:“我知道。”
未闻锋没有笑:“你是知道,也许有时候你不该知道,也许你该对生死更敬畏些,该懂得如何躲在大人的羽翼下,该知道蝼蚁尚且偷生,许多事并不是非你不可。”
“那这件事非你不可吗?”千雪浪又看了一眼未闻锋,“你又为何非要蹚这趟浑水?总不见得是为了报复师父?”
未闻锋的神情之中不知该说是欣慰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最终他轻轻地说道:“我也不是每件事都跟和天钧有关。”
千雪浪道:“我知道。”
多年以来,他的声音第一次称得上温柔:“正因如此,师父才注定失策,他未必不知道结果,可仍想尝试一次。”
未闻锋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道:“还好你没去做一个会撒谎的凡人,雪浪,你真是太可怕了。”
“若我真是一个会撒谎的凡人,也许就没有这么可怕了。”
“也是。”未闻锋又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着摸了摸千雪浪的头,“去吧。”
千雪浪与百无禁等了片刻,待到任逸绝与崔玄蝉各自道别后,才一同前往流烟渚内。
流烟渚内的魔气绵延数百里,深入其中,浊气沉压于地,刺激得口鼻具感辛辣,若非修为高深,只怕今时今日连五重烟也难入内。
任逸绝修为虽是不如其余三人那般深厚,但有诛魔护身,一时倒也没有大碍。
魔雾浊云之中,纵然熟悉流烟渚如百无禁也难以辨别方向,他奇道:“不是吧,我这辈子没怕过死,难不成老天爷觉得这样刁难不住我,打算把我困在迷路上?”
“不必焦急。”任逸绝忍俊不禁,“魔君,诛魔比你更想找到天魔。”
百无禁悻悻道:“让一把剑指引我们?你当真?”
很显然,除了他之外的三人都当真,百无禁也双拳难敌六手,只能服从众人的意愿,跟随诛魔前进在茫茫魔雾之中。
不知走过多久,在这片寂静里,时间似乎都失去了概念,随着魔气越来越浓,前进的阻碍越来越大,崔玄蝉忽然说道:“任小友,你害怕吗?”
任逸绝沉吟道:“这……您老到底是担心我会未战先怯呢,还是随口一问?”
崔玄蝉笑骂道:“你小子花花心思真多,总要琢磨出点背后的深意来,我就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那你呢?”千雪浪忽然道,“崔玄蝉,你的询问是想通过他人来坚定自己的信念,还是为了汲取安慰。”
崔玄蝉沉默了一会儿,魔雾之中只听见百无禁叹了口气:“千雪浪这人其实话不多,可是我总是特别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任逸绝没忍住笑了出来。
就在说话之中,魔雾之中突变忽起,一阵怪异的声音窸窸窣窣地蔓延而来,琴声幽幽,送入众人的耳中。
四人放眼望去,只见着魔雾之中骤然走出数十名奇形怪状的魔奴,他们均已被魔化侵染彻底,身上覆着一层怪异无比的血肉,不知是他们在吞吃这血肉,还是这血肉在吞噬着他们,随着每一次呼吸,血肉也不断鼓动着,看上去分外恶心。
在一名身形格外巨大的魔奴身上,正坐着一个娇小的魔女,她的容貌已然变化,声调却仍熟悉至极:“别来无恙啊,百无禁。”
百无禁微微动容:“你是……你……是花含烟。”
花含烟行动比起之前已略有些迟缓,形如傀儡一般僵硬而动,不断弹奏陌生至极的琴曲,这琴曲与安魂的作用截然相反,反倒催化着她足边魔奴的凶性。
“是我,是我呀。”花含烟咯咯直笑,琴曲之中却满怀憎怨恨意。
只听得一声弦响,数十名魔奴忽然向着四人狂奔而来,就连花含烟也一同跃入战场之中,四人避无可避,只能各自迎上。
这些魔奴水平不济,可依附身躯之上的血肉却蔓延着可怖的庞大魔气,让他们即便被刺穿胸膛,也仍如不腐不烂的行尸一般一次次再站起来。
千雪浪割下数名魔人的头颅,那些头颅竟仍有生机,不断咀嚼血肉,攀爬回自身,甚至有些头颅依附在身躯上贪婪地啃食着。
他微微皱眉:“这些尸体上的血肉有异,众人留神。”
百无禁虽是受伤,但越战越猛,甚是兴奋,崔玄蝉却是高悬于空中,无数璀璨星砂环绕身侧,随他心意而舞。
星砂闪耀如辰光,崔玄蝉不紧不慢,任由星砂如雨,瞬息坠入人间,十余名魔人瞬间被星砂击穿,化为齑粉一捧,飘洒空中。
侥幸逃过一劫的魔人就地一滚,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啃食起身上的血肉来,崔玄蝉扬手一挥,护在任逸绝身前,肃然道:“任小友且退,诛魔仰赖于你,不可在此处耗费精神。”
其实魔人本就忌惮诛魔,特意避开任逸绝,不过任逸绝也不觉得自己能擅自卷入这场乱战,因此闻言从容退后。
打得兴起的百无禁跳出星砂范围,大喊道:“老爷子!你别是想趁机暗算我。”
崔玄蝉连瞪他的功夫都没有,星砂迅速飞舞环绕,将剩余魔人与花含烟赶入星砂圈之中。
往日花含烟见着这般阵仗,早该跪地求饶或直接倒戈了,今日她竟似浑然不惧,只是不断欢畅笑着,乐声越发刺耳,魔人们啖食自己身上的血肉不足,居然就此在四人面前开始互相啃食彼此。
四人瞧得悚然,却听花含烟又咯咯笑出声来,她软得好似没有骨头一般,在那巨大魔奴身上摇摆如一根杨柳,神色怨毒:“吃啊……吃啊……将天魔的肉都吃下肚去,吃呀……多吃一些……好孩子,为了活下去,咱们只能什么都吃啦。”
她将月琴高高举起,鲜血般的红唇当真流淌出血来,目光赤红。
“铮——”
那哀婉凄然的曲调此刻已爬满邪恶的怨憎之情,叫人听之毛骨悚然,花含烟幽幽道:“百无禁,百无禁,我们是这样久的老朋友,我真舍不得叫你受苦呀,不如你跟我走吧,不老不死,不生不灭,还有许多许多……吃也吃不完呢。”
她又再咯咯笑出声来,四肢僵硬得好似他人的躯体一般。
百无禁这才反应过来,瞠目结舌道:“你……花含烟,你也吃了天魔!”
“是他要杀我。”花含烟忽然癫狂起来,“是他要杀我!我要活下去!”
音律骤然激烈起来,无形的音波撞击在每一颗起伏的星砂之上,犹如另一重截然不同的演奏,令原本严密万分的星砂不断出现细密的缺口,许多魔人觑见缺口,便扑抓上去,将星砂撕扯开来。
星砂流散又再重聚,崔玄蝉神色却渐凝重起来。
第197章 血肉囚笼
星砂声势浩大,三人不敢贸然行动,百无禁见崔玄蝉神色有异,不由心中一紧。
“老爷子,你行不行?别人老心不老,不可能服输,那要吃大苦头的。”
他们各有风格,互相之间并不熟悉,擅自闯入战局只会平添麻烦,因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崔玄蝉闭目不言,星砂自周身翻飞旋转,只见半空之中光芒璀璨,尽是星辰光点闪耀,刺目至此,逼得百无禁不得不侧过身体,痛苦道:“说你两句倒是别不爱听啊,跟我们闹什么脾气。”
比起百无禁,千雪浪要严肃许多,他隐隐感觉到远处似乎有什么存在往这个方向而来。
刺目的星光之下,无数星砂分散开来,没入不断复生的魔奴躯体,自里向外猛然爆开,无数血肉宛如漫天花雨,于半空之中飘飘洒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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