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这样多情的人,原来也能无情到这样残酷的地步。
千雪浪望着他,突然想到昨天与任逸绝说那些心里话的时候,那时候笑得眼睛弯弯的任逸绝是在想什么呢?
在自己表明心意的时候,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任逸绝,他的血要比常人更为刺目的时候——他也正想着这样的事吗?
想着,对自己……对他都这样残忍的事吗?
第173章 心有不甘
在场四人均性情稳重,当然不会因此争执,然而气氛已明显不如方才融洽。
“且慢。”水无尘已然明白任逸绝的真正意思,她虽一开始没能领会,但如今知晓后,自不会顺着任逸绝的意来,“我与凤先生在如今的天魔寄体是否无辜这一点上确实略有争执,不过有一点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要是利用任公子来除去天魔,确实能救下魔母,却要累你魂飞魄散,那岂不是大大得划不来。”
水无尘微微笑了笑,笑容之中全无暖意,眉头微蹙,显然只是试图轻松气氛的故作冷静。
“我之所以赞同夺魂之法,是因为这是一个万全之策,可不是为了让任公子往里填自己的性命。倘若如此,不如再换个法子——”
任逸绝轻轻一笑:“呀,凤先生说得严重,倒将水夫人真正吓着了,这其实是没办法中的没办法,不过是我为人谨慎,喜欢先想好些许后手,难道我真的不要自己的性命吗?”
水无尘深深瞧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该叹息,还是该说些什么,她知自己无话可说,只好看向千雪浪。
千雪浪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只淡淡道:“说完了吗?”
其余三人均是一怔,千雪浪就当是默认:“倘若算是说完,那明日就启程吧。”
“启程?”凤隐鸣下意识道,“休息不过两日,你又忙着去哪里?”
“无论是否夺魂,总要先寻人。”千雪浪倒是颇为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如凤隐鸣这般说得来去匆匆,“我等找上青渊,本为求援,现在求援虽是不成,但他有个好结局,也算得上一桩幸事,实无必要再多耽搁。”
凤隐鸣忍不住曲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天啊!雪浪,算我求求你!分明已修行到这种程度,能不能有时候体恤一下我们普通修道者的感受。你难道——”
察觉到自己语气过急,凤隐鸣深吸一口气,强忍下来,克制住了情绪:“你难道对任道友此举没有什么想法吗?即便……我是说,即便只是劝阻。”
千雪浪沉静地站着,似乎正在思索,三人齐齐望着他,均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好笑,仿佛三个愚人在等一块顽石开花。
可是不知怎么,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千雪浪的回答。
三人之中,任逸绝的感受要更为特殊一些,他当然明白千雪浪不会变,不——更准确来讲,千雪浪自然会改变,然而他的本质是绝不会改变的,这名高傲冷酷的无情道人一生只为大道,固然在短暂的情意之中犹豫片刻,可不过是证明他正一步步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那些情意,最终只会成为一位仙人残存的一缕旧日。
但,他毕竟还不是仙人,而是一名修道者,比凡人脱俗,又比仙人庸俗。于是任逸绝难免又滋生些许期待。
千雪浪凝视着任逸绝,忽然说道:“我相信他,自同行以来,他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任逸绝望着他的眼睛,心里一动。
“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不代表就一定要去做啊。”凤隐鸣仍然坚持据理力争,“性命只有一条,纵然往后轮回转世,也不再是这个人,不再与这一切有关,总要多思变通才对。”
水无尘忍俊不禁,也不含糊,此时与凤隐鸣站在同一阵营:“说得不错,这样的念头想都不该多想,要是被策郎听见我与任公子这样狂性的赌徒在一张桌子上下注,只怕他要吓得当场晕过去。除去天魔之中,牺牲固然难免,可这与开头就想好了牺牲完完全全是两回事。”
千雪浪仍是轻描淡写:“如今天魔不在此处,也非明日就是危急存亡的关头,我不知你们有什么好争执的。”
他说罢,竟真撇下众人,飘飘然而去。
见千雪浪如此冷淡,凤隐鸣与水无尘下意识都看向任逸绝,生怕他心中难过,好在任逸绝只是静静看着千雪浪的背影,并没有什么极明显的反应。
凤隐鸣犹豫片刻,却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任逸绝,有些话的确不得不说,可有些话却是未必。
且不谈他自己实在没有心胸宽广到这般地步,就算有,又能够多说些什么?
因此最终只是苦笑一声,凤隐鸣也离去了。
倒是水无尘留在原地,玩笑似的说道:“就算要人家记得你,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任逸绝故作讶异:“要人家记得我?水夫人怎会想到这方面去,难道水夫人自己……”
“我可没有。”水无尘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神色愉快地否认道,“你不必扯到我身上来,我在人间也不是白住六十年,有此猜测很奇怪吗?”
任逸绝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否认:“确实也有这样的好处。”
也有?这意思是不尽然是为了这个原因。
水无尘倒是谈不上惊讶,她只是略有些好奇这其中对天魔的恨意占多少,苍生又占多少,尽管结局不会相差多少。毕竟一个人若太重情,不管是倾向公道还是倾向私情,都是很难拉得回来的,要是两个都占了,那多说什么就是自讨没趣了。
任逸绝当然也没有告诉她任何事。
于是水无尘叹了口气道:“既然想得这么长远,想必你对魔母转世的下落是一清二楚了?”
“虽算不上一清二楚,但确实有人一直在为我查探……”任逸绝沉吟了一声,又笑道,“或者说,不是为了我,却能够为我所用。”
水无尘挑了挑眉,谈不上是夸奖还是讽刺:“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能未雨绸缪到这种程度。”她说罢,又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口吻太像责备。
她无意责备这个决定。
任逸绝道:“谈不上,我那时候也不曾想到兜兜转转竟会走到这一步。”
水无尘又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离开了,大概是即便如魔这般情意深浓的存在也无法理解任逸绝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自己则在树林间站了许久,才慢慢往凤凰巢里走去。
任逸绝在自然生成的绿草小道之中行动,他随意挑了个方向进入,四周静谧无声,唯有红叶渗出血一般的绮艳之色,在渗透而下的日光之中,光点跳动,宛如栖息一树欲飞的蝶。
他闻到了许多味道。
潺潺流动的泉水、浓郁的花香、干燥温暖的日光、还有些许泥土的潮腥。
看景与看人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若无这般多情的欣赏,人与景又有什么差别呢?
有时候,任逸绝实在好奇这一切在千雪浪的眼中是什么模样。
这时树林间传来沙沙响动,任逸绝微微一怔,起初以为是风声,随后却看见万红之中向他缓缓走来的一抹洁白。
是千雪浪。
任逸绝的耳中响起砰砰的鼓声,他起初听得茫然,而后听得懵懂,又很快反应过来,那擂鼓声是自己的呼吸,是自己的脉搏,是自己胸膛之中怦然而动的心跳。
“当日你在白石村中说,有一个会被我抛弃的人。”千雪浪忽然开口,“我那时候告诉你,还没有这样的人。”
任逸绝呆呆地应了一声,其实自他们俩在一起后,他已很少瞧见千雪浪这般模样,这般好似屈尊降贵与人说话的模样,也许是久违,他竟不觉得像初见时那样恼人。
“嗯……”任逸绝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说道,“现在有了吗?”
他觉得这样说实在有些蠢,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得不问。
千雪浪微微蹙眉,不快地扫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也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当时并没有对我坦诚,还会有一个被你抛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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