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含烟笑道:“这就更不劳任道友担忧了。”
在场众人,唯有千雪浪垂眸思索,半晌才道:“可以,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要用一切所知来交换。”
其余三人忽都转过脸来,看向面无表情的千雪浪,只见得他淡淡道:“花含烟,你今日所为说是泯灭天良,自无不可,求生乞怜,滥杀无辜,任逸绝下不定决心是否同你交换,正因他还有良心。”
花含烟虽听出这话中深意对自己甚是有利,但脸上的笑容仍不免僵硬,甚至觉得手足都微微颤抖起来:“那……那么阁下呢?”
“世间有善便有恶,有恨便有爱,杀你固然轻松痛快,却会错失针对天魔的机会。”千雪浪淡淡道,“诚如你所言,天魔所颠覆的绝非是百人千人,而是一整个世间,杀你难以除恶务尽,天魔却失一个弱点。既是如此,我看不出有任何执拗于行善的理由。”
花含烟的笑容只是勉强维持了,她的声音几乎也有些颤抖:“既是如此,那阁下所选,又是什么呢?”
千雪浪沉吟片刻,淡淡一笑:“大抵是道,我所行乃是无情之道,既是无情,自难以羁绊良心公道。”
过了许久,花含烟都没有说话,只觉得肝胆俱寒,她瞧得出来百无禁与任逸绝的弱点,七情六欲,人生而困于其中,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一足陷入深渊,永世难以翻身。
百无禁欲护苍生,任逸绝图谋真相,或是为情,或是为理,他们信任天道昭昭,世人皆应行此善道,正因如此,才留于恶孽索取利益的空间。
可是眼前这人,却截然不同。
这一道德枷锁,这一困境负担,足以压垮百无禁与任逸绝,足以令他们犹豫徘徊,梦中不安的恐惧,却不过是此人心头尘埃,落定飘散。
百无禁忍不住嘟囔了句:“大恶是比小恶更险恶,不过这样说也没有好一点,听起来还是很像纵容花含烟,还好我现在躺着,没办法选,不然我也不知道该选什么。”
花含烟脸色苍白得又退了一步,几乎破音:“你当真……当真肯放我走?”
“只要你如实说来。”千雪浪道,“我就放你走。”
唯有任逸绝转头看向千雪浪,目光哀切,望着这个真实的人,曾经在自己的怀中奉献出温热的暖意,让他短暂沉溺在虚假的真实里的人。
他已变得如此虚无缥缈,比初见时更甚。
别答应她。任逸绝想开口,却说不出来,他颓丧地垂下头,说不出口,正如从一开始就无法挽留。
第180章 愿闻其详
花含烟感觉自己正在坠入深渊。
她的一生中并不常有这样的感受,特别是闯出些名头之后,这种感觉更是逐渐陌生,直到天魔的出现。
而现在,花含烟又有了这种相同的感觉。
花含烟当然明白败局已定,可输赢从来无法决定生死,她清楚什么时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境,比如现在。
同样,她心中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说得出做得到,他既承诺要放走自己,想必一定会放走自己,即便是百无禁与任逸绝试图阻拦也是无用。
这算得上一个体面的结局,正如花含烟所想的那样,可她却没由来地感觉到一阵深刻的恐惧与厌恶,仿佛被这个男人的阴影所笼罩,她因恐惧而颤栗,因胆怯而臣服,拼命抓紧活下去的机会,被迫吐露自己所知来祈求怜悯。
这绝非是一桩生意,绝非是一桩买卖。
她是阶下之囚。
花含烟沉默了片刻,她下意识握住自己的一条胳膊,于夜雾之中轻轻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道:“天魔如今的宿体,是一名叫做夙无痕的半魔。”
百无禁略带诧异:“不从天魔怎么十几年就苏醒讲起吗?”
任逸绝则紧了紧手。
“你以为我在讲什么。”花含烟讥讽一笑,瞥了他一眼,脸上流露出复杂至极的神色,实难说清那脸庞上是欣慰还是憎恨,“他……他当初做了一件几乎骇破人胆的事,为了力量,他试图夺取天魔的力量,最终却令天魔自沉眠之中苏醒,降临到他的身上。”
百无禁听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这时花含烟又看着他笑起来:“天啊,百无禁,你竟然真的全无察觉,难道你那位斯文俊秀的结义兄弟什么都不曾跟你透露过吗?难道他跟你说起往昔之事的时候,你当真都津津有味的当故事来听不成?”
“等等……且慢。”百无禁敲了敲自己的头,“你是说夙无痕那小子是为了夺取天魔的力量才……可是他不是跟我说,他想要配得上他的妻子……”
说到此处,百无禁的声音渐渐小了,脸上的神色也化为了然:“我明白了,这是同一件事,他不是因血脉被天魔坑害,而是他打开了天魔的封印。原来是这样……”
任逸绝忽然眉头一皱:“结义兄弟?”
“是啊,你记得我在流烟渚时曾跟你说过那名为情痴狂的结义兄弟吗?”百无禁神色窘迫尴尬起来,好像还掺杂些许绝望,“当时半魔与魔修被赶尽杀绝,我一人有心,也难免遇到不少难题,他那时帮了我不少忙,我喜他脾性相投,又在危难时挺身而出,因此与他结拜。他对他的妻子甚是爱重,常对我提起,也因此沉迷一些术法神通,我知道他是有点儿疯,但是我真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疯。”
去掀天魔的棺材盖,这已经不是疯狂了,这是癫狂了。
百无禁真的不知道该钦佩自己这名兄弟,还是该狠狠给他两个耳光,只觉得一时间往日欣赏具化乌有,也许是愤怒到了极点,甚至又生出些许敬畏来。
千雪浪忽奇道:“你不知道夙无痕的妻子是何人吗?”
“不知道啊。”百无禁纳闷道,“他只说自己配不上妻子,又说她近来在家中休养,我这做得又不是什么稳妥的事,少不得要闹出人命,多问反而不美。怎么,听这话的意思,你知道?”
任逸绝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此事不急,请花夫人继续说下去吧。”
花含烟忍不住看了一眼任逸绝,早在流烟渚时,她因白石村一事引走千雪浪后,这半魔就同她大发脾气了一遭,她有意无意,确实吐露出了白石村的消息。
她知晓这魔人与千雪浪有些干系,却没想到似乎与夙无痕也有联系。
花含烟道:“其实当中具体的事儿,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天魔来找我时已是身受重伤。”
千雪浪与任逸绝对视一眼,心中一沉,皆明白过来这身受重伤是怎么一回事。
夙无痕当年被天魔附身之后,第一个被找上门的就是夙无痕的挚爱任苍冥,也同样是天魔的仇敌剑尊。
天魔打伤了任苍冥,让她的孩子变成了下一任的天魔体,而他自己也被任苍冥打成重伤,不得不暂时退去。
往日许多所知的线索,如今随着花含烟所言联系了起来。
百无禁蹭了蹭鼻子道:“什么意思?身受重伤?他刚跟人家打过还是恢复的时候就是从死掉的那个状态……呃,你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他做了个死人的鬼脸。
花含烟没有理会,继续说了下去:“夙无痕当时夺取魔气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令天魔魂魄不稳,纵然依附于他身上,却不如往日那般自如,常常会魂体分离,难以自控。”
“哈!这倒新奇。”百无禁立刻露出感兴趣的神态来,“好消息,我爱听。看来我这兄弟虽然猖狂,但还不至于疯癫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花含烟闻言,忽笑了笑,那种复杂的神色再度浮现在她的脸上:“岂止如此,夙无痕甚至还困住了自己的身躯与魂魄。”
“什么意思?”百无禁下意识往前倾了一下。
花含烟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脚,将重心换过,脸上笑意甜蜜温柔,眼中却是全然漠然。
这张面孔与她嗜杀时不同,与她狂态时不同,与她警戒时不同,跟她识时务时不同,更像某种叫她难以分辨的情绪,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不知道该钦佩还是蔑视,于是只化作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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