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荣听出皇帝的不高兴,却怎么也不肯叫勋贵得了意去,低头道:“叛逆徒宥明叛变之时,荣国府上下安然无损,这其中之事,荣国公已当不得一个忠字……”
话还没说完,一本折子便飞了过来,正正砸在他脑袋上,不重,却叫他心底猛地一颤,梁荣倏然跪下,咬着牙不肯改口:“皇上,臣句句肺腑啊……”
皇帝再不肯听:“贾卿虽小节有失,但纵观其一生,对朝廷实是功大于过,忠信二字不必再改,中书舍人,拟旨传下去吧。”厌恶的看了眼梁荣,对着其他人挥挥手,“今日便到这里,众卿退下吧。”甩袖便走。
皇帝怒极之下将一干勋贵人家抄了个底朝天,好些老人受不住没了,如今惹得朝廷里清流勋贵两派势力失衡,牵累出一堆麻烦事,皇帝心中不是没有悔意,只是九五之尊的身份,叫他说不出后悔两字。自然这些事就成了他心底的一个忌讳。这个梁荣,真真是令人生厌……
梁荣等到皇帝的仪架远了才敢起来,一抬头,就见承恩公几个外戚勋贵对他冷笑着走出去,他心中惴惴,去却不肯认输,硬撑着面无表情出来。一路出了正殿,跟梁荣交好的御史大夫张源才跌足恨道:“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我这御史大夫得罪的人还没你得罪的多。你就不看看,当时皇上、承恩公几个的脸色,有多难看。”
梁荣小声咕囔着:“我又没说错!”
张源没好气地翻个白眼:“皇上不喜欢再提起这些事,你不知道啊,还往枪口上撞。”
梁容振振有词:“我本就没错!荣国公尸位素餐,国公爷身份,这些年来,除却与其他勋贵之家交好,与朝廷有何进益?忠字尚有疑虑,信字,哼,背主另投的主儿,也当得这字!”
张源脸色大变,怫然怒道:“我好心劝你,你倒越发上头了。荣公当年另投他主却不错,却是投的圣上,你莫不还要编排上官家不成?!”说不得倒是还要牵连他。张源不肯再与梁荣说话,转头就走。
梁荣见他走远了,也有些后悔,只是他近来一路升迁,铁了心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叫人看看他新上任礼部侍郎的手段能力,终究认为自己不曾做错,反而是秉持礼法谏言,皇帝不采纳他也无奈,可下次遇到什么事,该说的他还要说。当的不久后荣国府的一连串事冒出来,梁荣跳出来好一番弹劾,那一幅“我早说如此”的模样,终究是惹了今上的厌,宁可话费力气再拔擢人才顶替他,也不肯再留他在眼前,把他贬出了京城,此乃后话不提。
单说圣旨入了荣国府,忠信二字谥号出来,贾母的病仿佛就好了大半,欢天喜地地谢了恩,带着张氏王氏等去给贾代善烧香,站在棺木前看着躺在里面的贾代善,絮絮叨叨地说话。
张氏开始还以为贾母是一时情绪来了,谁知贾母竟来来回回反复不停,从日上三竿到夕阳西下,一颗都不曾停过。她这才警觉不对,可已是晚了。接旨时全副大妆,在贾代善停灵之所,她又要跪着,几个时辰下来,腿早就麻木了,偏胸口一阵发闷,眼前也开始出现重影。
张氏冷汗都浸湿了地面,偏贾母仿佛半点不曾看到,犹自跟贾代善絮叨。孝字在上,王氏还在一边给贾代善烧纸钱,张氏如何能说自己给贾代善跪灵跪得受不了了?
胸口一阵阵的抽痛,张氏摇晃了一下身子,还没等一旁苏妈妈反应过来,她已然撑不住,一头栽在了旁边的青白大理石上。
昏迷前,她还听见贾母惊叫一声:“这傻孩子,身子不适怎么都不说呢……”
第103章
贾代善本就是立有军功的勋贵,如今又蒙圣恩赐下“忠信”两字谥号,有眼见的都不敢怠慢,钦天监很快就择准日子,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不日正式开丧送讣闻,还要准备一应事宜,贾赦忙得是脚不沾地,开始还死撑着,不肯叫贾政出头,后面实在熬不住,便也管不得其他,连忙让贾政过来。贾政开始还推脱说要陪着贾母,被贾敬贾珍好一通劝,这才过来了。
几人主持大局,还请了同为族人的贾敕贾效贾敦等人帮忙,请了京郊鼎鼎有名的般若寺的见性大师等一百八十位和尚来府里大厅念经,超渡亡魂。另单设一祭坛于小花园内,也请一百零八位全真道士,打醮四十九日为鬼魂解冤洗业。停灵之所设在万夏阁,灵前另外再请五十位高僧,五十位老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旁的又借了镇国公家养得京中数得着的一班小戏来府里鼓乐吹打,开了库房拿出上等素绢将门前一条大街从荣国府到宁国府全点上了白,再另做了四十九日消灾洗业平安水陆道场……
前后忙得正是焦头烂额,皇帝圣旨下来了,贾赦还来不及高兴呢,到得晚间,正和官家说着厨房素席师傅已经准备妥当,到时候宴客事宜,突然就见一个丫头急匆匆跑来,气儿还没缓过来呢,就慌慌张张地说大奶奶不好了。贾赦一个激灵,哪还顾得其他,忙忙请贾敬贾珍先照看着,自己拔腿就跑了。贾政跟在他后面,一脸焦急。
掀开门帘才进门,就听见就满是自责道:“可怜见的孩子,脸上半点血色的没有了。都怪我考虑不周,倒忘了你身子不好,如今才叫你躺在床上。我这个老婆子,做事是越来越糊涂了,老大家的,你可别怪我。”
张氏虚弱地微喘着道:“太太这可折煞我了,都是我身子不争气,哪能怪太太您呢。”说着,看到贾赦大踏步进来,眼里划过一丝委屈,却只扬起了笑,喊道,“大爷怎么来了,前头事忙,我这里没事,你很不必抽身过来的。”
贾赦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贾母就轻轻拍了张氏一记,嗔怪着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老实。”一边又看了贾赦道,“你别听你媳妇的,她是贤惠,可你也要心里有数,能有这么好的妻子,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她身子不好,你便是再忙,也得记着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她!”
真真是慈爱关怀,亲切体贴,不说王氏目瞪口呆,张氏贾赦更是张大了嘴,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贾母自然是看到了他们的反应,拉下了脸,半真半假地怨怪着贾赦:“瞧你这样,怎么着,我关心我儿媳妇就这么让你惊讶?我平日难道对你媳妇不好吗?”
贾赦听得忙忙摆手:“不是不是,母亲说的哪里话,你对瑚儿母亲好着呢,这是有目共睹的,儿子万不敢这么想。”讪讪笑笑,道,“儿子就是心里有愧,听了母亲的话才恍然,确实好些天没来看过瑚儿母亲了,前头忙得慌!”
贾母瞪着她:“再忙再忙,连抽出点时间来这里走走喝杯茶的时间也没有了?就会找借口,这么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你也不知道疼人!跟你爹一样,一点也不知道体贴,你以为,没你媳妇在后面帮你打点内院,你能那么逍遥在前院做自己的事?美得你!”说着越发来气,狠狠瞪了贾赦一眼,“还愣着干什么,没见你媳妇脸色不好,你就这么傻站着啊?”直是恨铁不成钢地刚地撇过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的儿子。”
贾赦真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贾母何时变得这么关心张氏了,还是这般真情切意地为了张氏呵斥自己。往日里,可从没把她放在心里的。贾赦再一寻思,怕这是给的自己面子呢。贾母怕是因为贾代善去世了,也知道关心自己一房了,当即又惊又喜,赶忙答应了一声,坐到张氏床前,柔声问道:“你怎么样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张氏对贾母的一番举止也是一头雾水,只是不比贾赦的惊喜,贾母表现得越慈爱,她心底的戒备就越重。事出反常必有妖,谁知道贾母肚子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想得太多,太阳穴便是一阵阵抽痛,张氏强忍着难受,挤出笑来,刚要对着贾赦说没什么大碍,眼角瞥到贾母,话锋当即一转,只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全身没力气,晕乎乎的。喝完药也就没事了。”
贾赦对张氏却是有真感情在的,听罢皱起了眉头,很是不赞同道:“我看你脸色是真很不好,真的没事吗?我怎么看着,你很没精神?要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别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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