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畅谈,未来之景比之使臣勾勒好上千万倍不止,可平人心,定细则。
待到会议散去,又有练兵及各处公务呈报。
南境虽不比一个大楚,但数州之地连绵,兵士充足,早已非当初轻易就能够摧毁的存在。
而除了商议北上之事,还有称王之事。
此事的确该提上议程,只是许御天对区区一个王位不太感兴趣,他想要的是……帝位。
夕阳渐沉,一如如今的大楚,努力挣扎也逃不过穷途末路。
曾经他看它辉煌巍峨不可高攀,但一步步上行,这一艘巨船早已破了无数孔洞,只剩下些许旗帜停留在水面之上。
若要称帝,自然有捷径,找到皇帝,杀之。
没了皇族,这天下自然是他许御天的,此事上不值得有任何的迟疑和手软。
主帐掀开,光芒透入,本是军营中心最为安稳的休憩之处,那掀起帘帐的手却在看到那本不该停留在其中的衣摆时停顿了一下。
手指扶上了腰上的刀,视线上抬,却在看清那帐中闻声侧眸之人时呼吸微沉。
光影蔓延,只堪堪够到了衣袍,却难以触及那蜿蜒垂落的红发,烛火未燃,他似隐于暗中,却是这宽敞主帐之中最为明亮耀眼的存在。
“主帅?”驻守士兵见他不动而问询。
“无事,你们退下。”许御天吩咐道。
帐中之人闻言,那双绿眸之中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士兵退离,许御天掀起帘帐入内,心中沉重不知何感。
三年,他隐隐知道他从未远离过,却也从未现身过。
数万将士包围,于他而言,却仿佛直如无人之境,他就这样突兀的,宛如精怪化身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不顾及他是如何想的。
“此时到了你觉得能坐享其成的时候了?”许御天掀起帘帐入内,将其在身后归置好询问道。
“许将军战无不胜,大楚皇帝早已不是你的对手。”帐中之人放下了从架子上拿到的竹简笑道,“称帝之事,指日可待。”
他虽未动桌上军报,但动作闲适,一如那时在院落之中的相处。
旁观清风落叶,许御天不是主帅,只是那个总是会被他调侃揉捏的少年。
那个院子已经被破坏掉了,地盘蔓延,各处征战,曾经的官府之力也能沦为匪盗,凡值钱之物皆被抢夺,仓廪不实,自然没有路不拾遗之事。
虽然他后来占领淞城之时再度将它保护起来,不至蒙尘,但其中书卷已尽,竹简尽烧,非一人之力可以抗争。
国之不存,无以为家。
幸而所牵挂之人,一人在身边,另外一人虽未觅其踪,但知道他是安全的。
“或许是称王也说不定。”许御天落座,拿过了桌上的杯盏道。
他未说尽,但他总觉得面前的人一定知道什么。
“挟天子?”姬翡单臂撑着下颌,看着那侧坐在桌案对面身姿挺拔的青年笑道,“这倒是条捷径。”
“的确是捷径,不仅可封异姓王,还可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许御天将杯中之水饮尽,看向他笑道,“一举就可省我数年之功。”
那撑着下颌的人绿眸微敛,眉梢轻动道:“只称王,不称帝,你甘心?”
“既是挟天子,自然有让位之说。”许御天手臂撑于桌面之上,“此举也算是名正言顺。”
“让位之后呢?”姬翡直视着他询问道。
“无用之人,自然不必留。”许御天并未回避他的目光回答道。
他的目光之中并无杀意,可这样轻描淡写的情绪,却并非一朝一夕可以修成。
他成长的极为迅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力挣扎求存的孩童,也不是那个嚣张跋扈任意妄为的少年,而是一军之将,担得起这南境之王。
他聪慧而具有天赋,总是能够极快的从过去吸取经验教训,走的既稳又快,且从不瞻前顾后。
只是还有一道关卡,一道至关紧要的关卡。
姬翡直视着那双金眸,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此次来是有事要告诉你。”
“与此次之事有关?”许御天看着他,本就厚重的心弦同样提起。
“是。”姬翡略微收紧了手指,看着那直视着他的眸叹道,“你的生父生母就是如今的大楚皇帝和皇后。”
他的话语不重,却在这个黄昏让许御天的心中如有重击一般,他已经鲜少失态,如今却是呼吸屏住,不可抑制的瞳孔收缩。
生父生母,这世间人人皆有父母,可他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处。
幼时被养于家中不得出,待有了认人的能力时,一场灾荒席卷,那总是将他藏在家里,不许他出来的人死了。
那不是他的娘,她说他是不祥之人,所以被丢弃了,若不是她捡了他,他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岭之中。
因为他是不祥之人,也害的她被人骂做不祥,她总是生气,但终究护了他一条命,然后她死了。
不祥。
许御天说不出自己哪里不祥,他只是长了一双跟其他人不一样的眼睛,就被遗弃了。
其他稚子在娘亲怀里撒娇时,他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羡慕着,然后怨恨着。
怨恨上苍让他生了这样一双眼睛,怨恨他们就那样狠心的丢弃了他。
那样的毒素不断的滋养着他的心灵,每一个活的很好的人,在他看来都是讽刺,总觉得毁灭了才好。
但他太弱小了,差点儿也死在了死人堆里,然后被许小玉捡了出来,她本不想带着他,却还是带着他了。
她算是救了他,日后总是要报恩的。
如果她想要吃掉他,那他就先吃掉她。
然后他们脱离了那样的处境,因为一个人的到来。
同样的异色,这个人却活的自由自在,令他羡慕和向往。
那不仅仅是生活上的财富和权位,更是一种心态。
他一定以强大的能力与心态作为支撑,才能如此恣意。
命运有起有伏,他已经有了爱他之人,也离成功只剩下几步,心中再无怨愤之时,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皇子,他本该生活于锦衣玉食之中,最初却像是一滩烂泥丢在墙角,人人可践踏。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许御天看着对面的人,他知道,这样的事实他绝不是现在才知道的。
姬翡对上那有些微凉的视线未答,也不需要答,因为那双金眸的主人自己就有答案。
“因为不祥而被丢弃吗?”许御天轻笑,然后不可抑制的低笑了两声,“不祥者引天下大乱,倒也应景。”
若是养在宫中,何来天下大乱之说?
一举一动,都契合了他的命运。
“是谁派你来照顾我的?”许御天看着他问道。
夕阳已沉,虽还有些许光芒,却不足以映入那双金色的眸中,它显得暗沉而具有锋芒,仿佛能够刺穿人的心一样。
姬翡从未被他用这样的视线注视过,审视的,防备的,不再被允许进入那颗心中。
即使是很久之前他将所有人划分圈层时,也没有过这样显而易见的敌意。
他总是温柔的接纳着他的所有,总是将一切的伤痛留给自己承受。
虽然被这样的目光审视会有些难以抑制的心神颤动,但这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青年,似乎正在朝他发脾气呢。
“你觉得有谁能差使得动我呢?”姬翡漫不经心的笑道,“皇帝,还是皇后?”
许御天神情微顿,一时没有回答。
即使是大楚的帝后,他也未尝放在眼里,能以不祥之事舍弃亲子,好好的朝堂乌烟瘴气,民不聊生,纵使他没有轻视敌人,也无法高看一眼。
而那样的人,的确无法令让他追逐仰望之人跟从。
“那是为什么?”许御天语气略缓,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我不能因为是善良吗?”姬翡借鉴了这个家伙曾经给出的答案。
“你觉得我会信?”许御天反问道。
“豁……”姬翡轻笑了一声,“那你觉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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