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的遗产(80)
邢烨然回家以后,上网搜他爸被捕的事情。
苦主太多了,在各大媒体上都被热议,因为他爸的公司是和官方合作的,当初谁都没想到这是一个庞氏骗局,或许知道,当时装傻,觉得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最后不会花落自家,结果统统成了被割的韭菜。
被痛宰一笔的人们不在乎这是不是骗局,他们只想要把自己的钱追回来。这和赌博类似,很多人红了眼睛,把身家都押在了里面。
高达数亿数十亿的钱去哪了?不可能原地蒸发,绝对是被藏起来了!
被捕的只有邢烨然的爸爸邢或山一个人,他的妻子还在逃。
网上还有种说话是他回来担下所有罪名,把钱都给了老婆孩子送去国外逍遥。
邢烨然回忆起他还没有家破人亡时的事,小时候他们一家人是模范家庭,他父母恩爱,哥哥优秀,他在小伙伴里永远是被羡慕的那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十年前,他记得自己刚上小学的时候爸妈和哥哥大吵过几次。
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当时刚成年的哥哥被爸妈知道了性取向,所以才吵吧?
之后爸妈和大哥渐行渐远,再到后来因为薛咏而彻底决裂。
而他呢,爸妈因为工作忙没空管他,把他丢给保姆照顾,导致亲子之间感情淡薄,即使爸妈回来,也无话可说。
但不管怎么说,他爸妈的感情很好,家里最风光的时候,他爸也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出门散步的时候还会给妈妈系鞋带。
邢烨然觉得,他爸把钱留给妈妈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邢烨然说是不在乎了,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有些愤怒和委屈。
为什么呢?他应该是亲生的啊?世界上怎么会有父母那么狠心,连亲生孩子都可以置于死地?
薛咏不知道什么走到他旁边,轻声说:“别看了。”
邢烨然摇了摇头,低低喊了声“哥”:“哥,你能让我抱一下吗?”
薛咏走得更近。
邢烨然坐着,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我还是想去见见他,我想亲口问他为什么要抛下我。”
薛咏摸摸他的头,说:“那明天我带你去警察局,问问看能不能见到你爸。你痛骂他一顿,发泄一下,不然也太便宜他了。”
邢烨然在他怀里点头。
邢烨然本来就很黏人了,今天特别黏人。
薛咏心肠软,觉得他可怜,不赶他走,连邢烨然问能不能一起睡都答应了,邢烨然又问能不能抱着他睡,他也答应了。
第二天,薛咏带着邢烨然去跟班主任请了半天假,说要去探监。
班主任一句话没问,直接给批了。
穿过走廊时,各种异样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
他们自这膨胀的流言蜚语之中穿过。
薛咏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邢烨然,邢烨然倒是神态自若,坚若磐石。
他越是坚强,薛咏就越心疼他,又仿似在邢烨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薛咏不忍心,悄悄握住他的手。
他们辗转终于见到了邢或山。
会面只能一个人去。
薛咏等在外面,抽烟,让邢烨然自己去和他爸谈。
邢烨然等待了几分钟,穿着囚服戴着手铐的邢或山才出现。
邢或山今年五十多岁,但是因为长相英俊,身材又保持得好,出去说他才四十岁大概都会有人信。他现在沦落至此,依然把自己料理得干净整洁,指甲都整整齐齐,头发也一丝不乱,只是三年前还是乌黑的头发现在已经花白了大半。
邢或山见到邢烨然,第一次甚至没认出来了,三年间邢烨然长大太多了,气质也变了许多,不再是个小毛孩子了。
邢或山欣慰地笑了下,眼角一丝笑纹:“你长大了很多啊,烨然。”
邢烨然浑身紧绷,像条亟待吐信的蛇,恶毒地盯着他。
邢或山仿佛只是父子之间普通拉家常:“我先前听人说了,说你现在跟着你哥的那个相好住,不愧是我儿子,中考还考了全市第一,上高中以后还拿了竞赛的全国奖……”
邢烨然难以置信地打断他的话:“我一直知道国内的事?”
邢或山笑笑说:“我知道。”
邢烨然沉声问他:“你和妈妈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带上我?”
邢或山没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像是在说“你为什么究根结底呢?这对你没有好处。别问了。”。
邢烨然执着地问:“告诉我。”
邢或山长叹了一口气,平静而残忍地回答:“因为带上你动静太大了,我和你妈就逃不了了。”
邢烨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想弑父的冲动。
邢或山冠冕堂皇地说:“而且,当时不带上你就是最好的选择。算是我和你妈对你最后的一点父爱母爱吧,要是带上你,就是让你跟着我们一起过颠沛流离躲躲藏藏的日子。犯法是我和你妈犯法,又不是你,你看,我们没带你走,现在你不是过得很好?要是跟着我们指不定在过什么日子呢。”
邢烨然气到笑了:“您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您是吗?”
邢或山无所谓地说:“你恨我也没什么,应该的。”
他说:“你既然来了,能给我送包烟吗?”
邢烨然对他一点残存的父子之情都扫荡一清,他说:“烟你妈。”
邢或山啧啧两声:“你是跟着薛咏那个小流氓学坏了吧?张口就讲脏话。以后有机会就离开他吧,我不知道你们相处得怎样,大概在我和你妈的衬托下会显得他对你很好吧。你是我的儿子,你从小性格就好强,邢烨然,你得往上爬,你要往上爬的话,就不可以再和薛咏待在一起,他的阶级太低了,会拖你后腿的。”
邢烨然气得恨不得把玻璃砸碎,然后把邢或山拖出来揍一顿:“你不配提他。爸,你都锒铛入狱了,你还有脸讲别人呢?”
邢烨然故意气他:“我看到你被绳之以法,我可真高兴。”
邢或山不为所动。
父子俩隔着防弹玻璃无声地对峙着,相似的面孔上,目光一般的狠厉自私。
邢烨然问:“我妈呢?你是自己自首把钱留给她了?你就不担心她拿着钱去嫁给别人?”
邢或山沉默了许多,提到自己的妻子时,才微微动容,他垂下眼睫,眼眶微红,没好气地说:“你妈死了。病死的。”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骗到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救不了命。我把钱花完就回来了。”
时间像是被拉长,邢烨然觉得自己像是愣了几分钟,抬头一看,才过去十几秒,沉痛的心情迟钝地浮上来。
妈妈死了。
邢烨然站起来,说:“我走了,我不会再来看你的。”
邢或山大概是出于最后一丝好心,建议说:“你问问警察能不能改个名字吧,我觉得你现在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改名字,警察会同意的。我不介意你连姓也一起改了。反正你也不想认我这个爸了吧。”
又问:“是个好提议吧?看在提议的份上能不能去买包烟送我。白沙都行啊。”
邢烨然给了他一个白眼,径直走了。
关门前他还听见邢或山在说:“不行就算了嘛,叛逆期的小孩果然不听爸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