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113)
他还会这么笑啊……
这段时间阮衿很少见他露出笑容,甚至连上床都没什么好心情,但现在跟宋邵调笑的样子倒是很开怀的。
阮衿心里有点五味杂陈,他竖着耳朵努力听了,倒也不觉得到底有多有趣,怎么就能逗得李隅笑出声来。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泛酸,他嫉妒得荒唐,却完全停止不下来,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他不讲话,便只能像个填鸭一样进食。
而李胜南则是醉得更厉害,几杯洋酒灌下去,他就开始头晕目眩扶着额头,一只手反复按揉着太阳穴,“啧,最近总时不时觉得有些头疼……”
李隅注意到阮衿有些不自然地低头吃东西,他适时问道,“您有去医院瞧瞧么?照一下CT之类的,当心是长了什么肿瘤。”
“还没抽得出空,倒也没那么严重。”李胜南终日忙着应酬,操持着“我日理万机,哪儿挤得出时间”的语气,其中不乏对李隅这种轻飘飘态度的数落。他整天这么忙着,怎么李隅看上去倒是很轻松的样子?是时候让他多分担点了。
“之前不是有个冯医生跟着您么,好久也没见了……”李隅低头用叉子戳着柔软的松饼,用掌心带着它轻轻旋转,并没有塞进嘴里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体也差,说介绍他朋友的儿子小方来当家庭医生。学历高是不错,可我看着年纪实在太轻,不行。”
李隅又笑了笑,不说话,半晌才说,“所以还是去医院瞧瞧吧……”
“唉……再说吧……”
李胜南实在头晕得很,甚至都后悔听了宋邵那几句劝就稀里糊涂灌下了那么多酒,又冲阮衿招招手,习惯性让他过来帮忙按摩,“阮衿,过来。”
阮衿心里头正烦乱着,不愿意大庭广众之下去帮他按摩,更何况是当着李隅的面。他刚想找个什么托辞避过去,身旁的宋邵忽然伸手去拿法棍片蘸汤,抬高的手肘碰倒了放在右边的玻璃杯,冷沁混着冰块儿的酒水霎时泼了阮衿一裤子。
阮衿自己还没叫,倒是宋邵先惊呼起来,他扭头毛手毛脚取纸巾,又不慎失手打翻了一块覆盆子香草挞,那些黏糊糊的树莓全压碎在阮衿的衬衣上,和粘稠的果酱一起把衣摆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酒味,甜味,全齐活了,腻腻地纠缠在身上。
“对不起啊阮衿哥……我这……真不是故意的。”宋邵嘴也很甜,看着可怜兮兮的,他管比他大几岁的阮衿叫“阮衿哥”,管李隅却就只叫“李隅”,那种距离一瞬间就拉近了。
“没关系。”
不仅没关系,他甚至要说“谢谢你”,刚好他愁没办法脱身。阮衿抽了几张纸匆匆擦干净了手上,又抚去了那些残渣,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狼藉,站起来冲李胜南和李隅说,“那……我先去趟洗手间好吗?”
李胜南靠着后椅正晕着呢,冲他不耐烦地摆手。而李隅则只是低着头使用着刀叉,不知道在切什么,他袖口的扣子散开了,好看的腕骨和佛珠轻微左右晃动着,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阮衿一眼。
阮衿去洗手间搓着衣角,树莓汁很难洗掉,裤子也密不透风地粘黏在大腿上。他用力搓了好几分钟,再一抬头看镜子,他居然发现自己在一颗颗往下掉眼泪。
这算什么?
那种脆弱到快要透明的脸,垂着睫毛,像只浑身湿透了的猫,伤透了心蹲在那儿。心掉在地上顷刻间碎裂成一瓣接着一瓣,就像在刻意演什么苦情剧似的。
我哭什么呢?真奇怪,而且未免太过矫情……他胡乱用湿淋淋的手抹了一把,但眼泪却一直流到腮边,下巴,再往下是唇角。他咬住了嘴唇,并且听到自己喉咙深处冒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继而那股浓缩的酸涩苦味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感觉,委屈吗?不,更多的则是嫉妒,嫉妒得原地就要烧起来,嫉妒得一个人站在这儿快要把衣服搓烂。
为李隅从李胜南到家开始到现在没有正眼看过他的事实,为李隅所有的视线都倾注在别人身上的事实,为李隅冲别人笑的事实。
他要被这些事实给逼疯了,且再多一点,他可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顷刻间崩溃了。可这些东西如果让李隅看到,反倒他会更厌恶自己吧。
等到他在洗手间里非常无趣地哭完了,那些多余的烧心的眼泪从自己身体中淌出去,然后蒸发完,所有起伏着的,躁动着的,又重新平歇下来。
眼睛里的红倒是有点难消退,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回到包厢里,两个Alpha看起来都是醉眼朦胧的。李隅还醒着,只是表情不太好,单手撑着头。李胜南更是已经仰靠着椅背睡着了,轻微
有鼾声起来,灯光照在他上下起伏着的胸脯上,白花花的,就像是一头呼吸困难浮上水面的鲸,而这姿势看上去笨重,且比现在至少要老了十岁。
而酒桌上劝酒的永远喝得最少的,除了没碰酒的阮衿之外宋邵也还很清醒。他们叫了司机上来继续搭把手,一路跌跌撞撞地下去,从电视塔的观光电梯往下共计一分十八秒,光线如同一梭接着一梭的刀锋投射在人脸上,营造出一种忽明忽暗的氛围。
李隅的一只手臂被阮衿绕在脖颈上,他没醉得完全走不动路,意识也都还清晰,至少不到曾经那种说胡话的程度。现在只是呼吸声很重,像潮汐上下舔舐礁石的声音,且裹缠着稍显浓郁的酒气,就像丛丛带着温度的蒲公英。
或许应该劝他们少喝点的,阮衿想,只不过自己当时没有什么想插话的欲望。少年时期喝酒随心所欲,醉得一塌糊涂也甘之如饴,可成年人喝酒到底却是一件痛苦的事,处处都是万不得已,他在摸爬滚打中也早早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哭过了?”李隅贴着他的侧脸说的,那转瞬即逝的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很明亮,就像藏了一汪清澈的潭水。
电梯门开了,阮衿跟着前面和司机一起扶着李胜南的宋邵出去,他声音很轻,“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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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行人回到老宅里,吃过一顿饭之后却都像是打了一场恶仗似的累。
李胜南被送往二楼去睡了,撒泼则像是受了很大惊吓似的,对于家里忽然多出两个人有一丝不解,走起路来都有种轻手轻脚的感觉。
其实一个诺大的宅子晚上没什么人住实属有点恐怖的事情,外面花园里的花香同月光一起静谧地涌进了客厅。
阮衿独自坐在沙发上,感觉觉得自己被一股浓郁的恐怖给包围着。
在老宅和李隅荒唐的那几天,他都没有回到二楼那个小房间中睡过。
但李胜南一回来,他好像又被塞回这个密不透风的蜗牛壳子里。睡在榻榻米上,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淡亚麻色的推拉门上绘画着艺伎。
他为什么怕那个艺伎,因为长得像冯蔓,长得又像自己,像个梦魇似的身影,如影随行地压迫着他。
他在黑暗中平复了一下心情,去厨房翻出一只奶锅,煮了些石斛,陈皮和麦冬。做好了醒酒汤,分成两碗,一碗是蜂蜜多些,而另一碗则是毒药多些。
那是他很久以前买的,针对失去腺体而免疫力降低的Alpha专门用的一种氯化物,容易使人记忆力衰退,然后变得嗜睡头痛,出现多种精神衰弱状况,这些毒素将慢慢在体内累积,最后让肝脏和肾脏变得衰竭。
下药的机会并不多,剂量也很少,阮衿并不清楚发展到哪个阶段了,但是李胜南开始头疼,应该还是有效的,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走上了二楼。
在拐角处,他看到撒泼的轻飘飘地在地上移动着,小跑起来看起来也很不真实,就像一道游曳的虚影。刚想要把猫招呼过来,他看到了不
远处站着的人是宋邵,他好像刚洗过澡后从自己房间出来。他在走廊上左顾右盼一阵,像是在打量着周围是否有其他人。
不过他没注意到站在阴影中的阮衿,倒是看见了撒泼,口里做出“啧啧”的逗猫拟声词,猫被他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