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152)
第五次偷瞄的时候,李隅正用湿纸巾给阮衿擦背上蹭的那块抹茶冰淇淋,阮心正抓着阮衿手臂在偷看呢,他忽然就转过头来,那声音和表情都很冷酷,“偷看一次要给一百。”
阮心哼了一声就不再看他。
一直走到吃自助餐的店里,阮心礼貌性地打过招呼,除了那句细如蚊呐的“哥哥好”之外没再说一句话,而李隅好像也不打算主动跟她要讨好关系,他只跟阮衿说话,两个人对话还在用英语练习。
阮心被阮衿牵着走,也听不懂他们在说笑着什么,越发觉得被彻底排除在外了,他们早已做好了决定,态度也很坚定,原来就只是来通知一下自己的。
她有点无精打采了,本来今天听说哥哥的男友来请自己吃饭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他们两个人的眼里都没有自己。
一直到落座吃饭,阮衿主动起身去帮他们拿水果盘。坐在对面的李隅依旧对自己是不闻不问的,阮心隔着装茶水的杯子看他的侧脸,半晌
才抿着嘴说,“虽然你很帅,但我才不准你把阮衿拐走。”
李隅托着下巴看阮心,斜弋了这小孩一眼,“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拐走了他呢?”
阮心有些敌意地瞪着他:“如果不是你的话,他才不会想要跑那么远,他会永远都陪着我的。”
缺爱的小孩是不是天生容易自私呢?居然堂而皇之地讲出了这么可怕的话,“永远”,这个词多像一个牢笼,不过李隅透过她的脸难免回想自己小时候,他清楚自己的姿态不会比这个小孩好看多少。
李隅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黑黢黢的眼珠,那头发上绑着的蝴蝶结,还有泡泡袖的裙子,都是崭新的,其实已经得到够多了的爱,不是吗?
见李隅看着她不说话,阮心继续没底气地强硬道,“反正……反正我就是不允许。”
李隅看着阮衿站在远处端着果汁看着这边,稍稍摇了摇头,意思就是“暂时先别过来”,阮衿打了个“OK”的手势。
“不允许也没有用的。”李隅说的就很直接了,把玩着手中的刀叉,“有这么讨人厌的妹妹,谁都想跑。”
阮心眼睛里立刻就蓄积起了泪水,“我哪里讨厌了?”
“哪里都讨厌。”李隅不留情面地说了,又继续道,“我听你哥说,你在学跳舞是吧?很喜欢跳舞吗?”
真的看错人了,阮心想,眼前这个家伙除了长得帅之外怎么这么凶,她绝不允许阮衿跟他在一起,“我跳得很好!特别好,而且下个星期五我们学校有表演,我演小天鹅呢。”
“嗯。”李隅点了点头,“那下个星期五,我把你和你哥锁在家里一起玩,反正你这么黏你哥,不去演小天鹅也没关系的,对吧?”
阮心把头低下去不说话了,只是执拗地用手指抠着丝绒桌布的边缘。
聪明的小孩总是能领悟这种浅显的类比,只是心里还有些不甘而已。
“可是读书的话,去哪里读不都行吗?”阮心还在负隅顽抗,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么远,他之前没有说他想去外国读书。”
那就要涉及到未来更多的现实问题,李隅不指望跟一个小女孩讲清楚这些,“但现在他想去了。”
“为什么就不想在这里读书呢……”阮心气呼呼地趴在桌上,不过她也明白了事实,这跟她喜欢跳舞而不是唱歌是一样的,没有随便选一个就行的道理。
她兀自在臂弯里趴了半晌,又眼睛亮亮地抬头来,“那你们一起去的话,你得照顾好他,对他好一点,不要让坏人欺负他。”
这算是找我要一个承诺吗?
李隅看着远处阮衿站定的地方,正徘徊在雕花绘鸟的屏风处,那些缝隙的光被他的影子一下遮住一下又移开。
于是李隅说:“你不要太小瞧他。”
他们是靠在一起生长的关系,也不是谁在搀扶谁,谁去照顾谁,现在或许是他的优势更大,但是谁知道未来会如何呢,阮衿其实只差一个机遇,而现在机遇已经来临了,攥住也并非难事。
不过这个年纪的阮心还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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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把阮心送回家去,二人独处的时候阮衿才惊喜地问李隅,“你是怎么说服她的?你也太神了吧。”
李隅诚实道,“也没说什么,你妹妹其实都懂,她就只是舍不得而已。”
可阮衿不觉得,当时他在屏风后看去,李隅沉稳地坐着,和一个小女孩交谈的样子,怎么说呢?身上的气场还是那么强,不管对面是大人,小孩还是动物,感觉都能被震慑住。
他给李隅捏了捏肩膀,夸奖的还是那一句,“你果然无所不能。”
李隅回公寓路上就一直在想着那句“无所不能”,阮衿对他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滤镜,他自己都搞不懂到底为何如此。
可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李隅的确有种,或许真的,我什么都能做到的错觉。当然,他不确定自己能做到多少,但是每一次尽力了,结果也都还不错。那种充满干劲的感觉是很好的,电梯里的镜子映照出他的脸,年轻,雄心勃勃,眼神发亮,不再那么阴郁。
李隅用钥匙拧开了公寓的门,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他设的VOA的定时广播,“From VOA Learning English,this is Health Report… ”
他一边默听着,一边先去了上厕所。
不过李隅在洗手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听力声音太清晰了,清晰得他刚打开客厅门都能听到,而他的卧室门在离开的时候是被反锁住的,声音理应不是这样。
李隅走回卧室门口,那里果然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咔哒”一声,李胜南刚探出手把那听力的按键给压下去了。
他扫视了李隅一眼,虽然李隅神色镇定,但那白皙的指尖上还在往下滴着没擦干的水。他把李隅窗台上的小盆栽给拿起来看了看,“你总算是回了趟公寓, 我有几次晚上想过来看看,发现你都不在这里过夜了。”
李隅走过去把他手中的雅乐之舞给拿下来,重新搁在有阳光的窗台上,掀起眼皮冷冷道,“找我有事吗?”
“我是你爸,你这是什么态度,没事我就不能关心你吗?”李胜南在房间里踱步着,指着书桌上那些摊开的语言考试真题,“又是VOA又是这些东西,怎么?不想在一中读了,现在就要出国?”
出国留学的事李隅和班主任说过,也选择退出了那个竞赛实验班,虽然这个做法一度把班主任气得不轻,恨不得撬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的脑袋,好好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不管怎么劝,怎么努力都没用了,李隅就是这样,他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没办法动摇。
但是不管怎么不动摇,他还是绕不过李胜南这一关,各种公证材料都绕不过他的家庭,他的父亲,李隅知道有这么一天的。
于是他说,“是,我想出国。”
“你要出国就出吧,爱怎么弄,我也不管。”李胜南显得很大度,在李隅床沿处坐下了,“我这伤好得差不多了,明天要去你学校参加一个动工仪式,你得跟我一起剪彩合影,听到了吗?”
李隅上高中从没向外袒露过自己父亲是李胜南的事情,更不希望在全校面前做这种假意父慈子孝的戏,“我明天有课。”
“你都准备出国了,还装模作样上什么课呢?”李胜南冷笑了一声,竖起手指说话,“第一,你谈恋爱谈得夜不归宿,我不管对象是Omega还是Beta,或者有多少人,只要别闹出什么流产怀孕始乱终弃之类的大新闻就行,我允许你乱来;第二,你现在在高中就想出国读,我也都同意,到时候想申哪个大学去学金融我还能帮忙。第三,自由是有限度的,我给你自由,你就得有回馈,你明白吗?”
这一通冠冕堂皇的屁话说得李隅胃里抽搐,直泛恶心,李胜南用那种肮脏的价值观来揣度和衡量自己,居然还好意思把“自由”二字给说出口。
李隅的手攥紧了,沾着水的手把空气排尽后挤压出一阵黏腻的声响。他看着房间里的东西,做到一半的手工模型,地上一盒闪闪发亮的螺母,还有那些书架上的黑胶唱片,新买的相纸,他的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