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11)
周宏远起伏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有几个瞬间,他几乎彻底把自己当做家了。
周宏远收起自己的委屈,强打精神,向自己的小叔叔回了个笑,将书包放在地上,紧接着,与他的神,共进晚餐。
对于周宏远来说,上学的日子,是痛苦而漫长,好不容易挨到了周五,程毓做了土豆炖牛肉庆祝。
如今,叔侄俩的生活全靠程毓的奖学金和兼职收入,日子过得清苦,虽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但仍是拮据,必得一个钱掰成两个的花。程毓心疼自己的小侄子,自是不肯克扣周宏远的吃穿用度,而他自己,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早晨是干面包就水,中午是馒头和水煮青菜,晚上周宏远要回家吃,则是肉沫炒青菜,而他自己,自然是只吃青菜。
每当程毓吃不下青菜了,或是觉得苦了,总能想起程曼红的身影。自己的母亲没什么文化,唯一能给予自己的,就是无边的爱。可就是这样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中年妇女,为自己撑起了一整片天,让自己得以成人,得以成材。
程毓没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这个女人。每每回忆起已故母亲的身形,每每想起母亲把好吃的饭菜往自己身边推的样子,程毓都感慨万分,顿时觉得,这一切其实也没那么苦。总之,他是家长,是小宏远的长辈,一切便都是应该的。
在艰苦的日子里,牛肉,对叔侄俩是妥妥的奢侈品,轻易不吃的。而今为了庆祝周末,程毓咬咬牙,买了。
程毓做饭技术虽差,却好在足够听话,知道“照本宣科”,在网上特地查了菜谱,一步一步跟着菜谱做,怎么都不会太难吃。
周宏远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消耗大,到家时早已是饥肠辘辘,见着可口的饭菜,吃得像头猛兽。程毓看侄子吃得欢,心里开心,一边儿说着“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一边不停往周宏远碗里添饭菜。
吃过饭后,是久违的电视时间。
程毓是个话唠,哪怕没有回应,也能一个人絮絮叨叨说好久,时间久了,周宏远的耳朵就形成了自动屏蔽功能,只在需要时回几个敷衍的“嗯,嗯”,而程毓到底说了什么,他却是不知道的。
“问你话呢,宏远?”
当程毓第三遍叫起周宏远的名字,周宏远才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些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嘴唇,问,“怎么了?”
程毓没好气的瞅了侄子一眼,说,“问你话呢,这一周,跟同学相处的怎么样啊?没人欺负你吧?”
程毓不问周宏远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只问他有没有受欺负,可周宏远宁愿程毓问自己的学业,哪怕是出张卷子考考自己也好。
周宏远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半天憋出句“还行”。
程毓一早就猜出了周宏远在学校受人欺负,从第一天的“破洞裤”开始,到第二天消失不见的水杯,到后来每一日侄子脸上的阴郁。
本来,水杯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程毓是注意不到的。可程曼红却是个细心的女人,以往程毓还念中学时,程曼红每天早晨都不忘给程毓倒一瓶水,放进书包里。程曼红的这个举动,程毓当初不觉得怎样,后来念了大学,再没人帮他每天倒水,每次在自习室渴到冒烟,才想起母亲的好。也正因如此,程毓将当初程曼红的举动,复制到了周宏远这里。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程毓发现了瓶子的不翼而飞。
他当时没多想,随口问周宏远,水瓶放在了哪里,可周宏远的反应却极不自然,犹豫了很久,推说丢了。
程毓本身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找不着东西是家常便饭,丢东西更是时有发生,每天光是浪费在找眼镜和找钥匙两件事上的时间,没有二十分钟是打不住的。可周宏远却是跟他截然相反的性子,爱洁净、爱整洁,什么东西都要归置地妥妥帖帖,什么东西都放得井然有序。若说周宏远上学第二天就丢了水杯,程毓是不信的。
程毓没有拆穿他。孩子不想说,自然有不想说的理由,他不强迫。他只是在做兼职的路上,顺道为自己的小侄子,买了新的杯子。只不过,这次他买的是耐摔耐碰款,足足花了三十块。
当周宏远说出那个违心的“还行”时,程毓知道,是时候了。
“宏远,之前没跟你聊是担心影响你上课,不过今天,叔叔想跟你聊聊。”
周宏远身体一颤,不自然地看了眼自己的叔叔,然后迅速收回目光,只盯着电视中的广告,“聊什么。”
程毓没多犹豫,“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周宏远皱了皱眉头,没抬起头来,“没有……你不用担心。”他既不想让程毓担心,也不想让程毓失望,更不想承认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废物。
程毓靠自己侄子近了几分,是个让轻微洁癖的周宏远略感不适的距离,周宏远的心“怦怦”跳了两下,情绪在紧张、不适与羞愧中辗转,他没敢动弹,只是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程毓循循善诱,“我是你的叔叔,也是你的监护人,照顾你,保护你,是我的职责。所以,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难题,或是有谁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叔叔,叔叔会很妥帖的处理这件事……宏远,你不要怕,让叔叔帮你好么?”
程毓的话一句不落的灌进周宏远的耳朵里。程毓说得太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有那么几秒,周宏远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的监护人,就是那个伤害自己最深的人。
明明自己的生身父母都对自己随意打骂,而这个年轻的便宜叔叔,这个葬礼上突然蹦出来的监护人,又怎么可能永远保护自己?
既然这个保护是有时效的,那么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反正程毓总会烦,总会厌倦,而自己,最终只会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周宏远觉得自己的命运倒有几分悲壮美,虚虚地笑了一下,将违心的戏码一连演到底,说,“一开始有点小矛盾”接着,他笑得天真可爱,“不过现在已经全部解决啦。”
程毓张了张嘴,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过了几秒钟,笑了一下,说,“那等你以后想说的时候,再跟叔叔说吧。”
第12章
开学的第二周,周宏远婉拒了程毓送他上学的提议,背着灰不溜秋的大书包,一个人去了学校。
周宏远关门离开的瞬间,程毓怅然若失,看着禁闭的大门,愣了很久,最后也只能笑笑作罢。
周宏远不仅没什么感触,还觉得自己一个人更加轻松自在,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打从校门口,周宏远便看到了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孔德诤,他皱了皱眉头,不欲与其交谈,大步向前走去。
刚一坐在位置上,孔德诤紧随其后赶来了,将书包往自己桌上一撂,斜视周宏远一眼,嗤笑,“怎么,今天你那个小白脸叔叔没来送你?”
频繁出现在周宏远身边的年轻叔叔,让班里传遍了关于周宏远的风言风语。多事的家庭妇女、牙尖嘴利的学生,将故事说得扑朔迷离。
周宏远用力抿了一下嘴,没搭腔。相处这一个多星期,孔德诤什么品行,周宏远摸得门清。孔德诤出生在一个平常且幸福的家庭,爸爸是学校旁边工厂里的工人,妈妈是个家庭主妇,专职照顾他的生活和学习,普普通通的小康之家。面相颇佳再加上学习优异,孔德诤从小被寄予厚望,也因此浑身有股傲气,谁都不服谁都不忿,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瞧你不顺眼就日日不让你好过,越是搭理越是反击,他便越有斗志,越爱缠上来找事。
孔德诤却没因为周宏远的缄默而消停下来,不依不饶地说,“周宏远,你爸妈呢?你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还是说那个小白脸其实是你便宜爹?”
别的尚可以忍受,可他如何吃喝皆承恩于程毓,又如何受得了别人对程毓出言不逊?周宏远小脸气得通红,皱紧眉头,厉声问,“你到底有完没完?”
孔德诤甩了个白眼,转过头去,掏书地空档口中振振有词,“有人生没人养的**玩意儿。”
周宏远彻底怒了,放下手里的书,问,“你才有人生没人养,整天嘴那么臭,不知道丢人值几个钱么?神经病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