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52)
程毓板着一张脸,也不搭理鲍冬瓜,一边核对数据,一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鲍冬瓜吃了“闭门羹”,脸上老大的不好看,可他哪里是善罢甘休的人,“小程啊,老刘的孩子病了,你替他一替怎么了?咱们部门,就你没有家庭的负担,就你平时清闲,这点儿小忙都不肯帮,以后等你结了婚、有了孩子,可别怪别人不帮你。你不团结别的同志,不把行里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往后也别指望别的同志能帮你啊。”
程毓心中的烦闷已到了极点,他哪里是不帮,上周,他帮办公室的老王值班,上上周,他帮老李值班,上个月,他帮老周值班……这些人人都看在眼里,他只是一次拒绝,他们却要说这样的话来让他难堪。程毓手头上的工作多如牛毛,不愿再与鲍冬瓜掰扯,索性应允了下来,权当图个安静。
回到家,程毓说起周六要值班,周宏远的神色一变,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躁,音量也不自觉地高了上去,“你不是上周、上上周都值班了?这次又替谁值啊?”
程毓没放在心上,只是随口说了个同事的名字,继续低头啃着手里的馒头。
周宏远却把筷子撂下,“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欺负你?你能不能拒绝他们啊?”
程毓点点头,却只是敷衍着说“下次拒绝”。他当然知道旁人专挑他欺负。其实他平时不喜欢跟周宏远讲工作上的事情,一来讲了也没用,平白惹周宏远生气,二来他不想周宏远过早的接触社会,尤其这些阴暗面。他总想充当个保护者,为周宏远抵挡伤害的同时,也隔绝所有的黑暗。
周宏远看他这副样子心中的火气更胜,“平时把工作推给你也就罢了,周末也不肯放过你,你就不能硬气一次?”
程毓笑了一下,他不晓得周宏远怎么突然就爆发了起来,下意识地去安慰自己的侄子,“没事儿,值班也没什么累的……”
“累不累另说,本来就不应该你去啊。我知道你心软,别人求你两句你就答应了,可你能不能多想想自己?以前就总是这样,对孔德诤他们一家这样,对你领导是这样,对你同事还是这样。他们穷你就忍让啊?他们让你喝酒你就喝酒啊?他们让你替班你就替班儿啊,你怎么这么好?你这性格说好听了是善良,说难听了就是怯懦、软弱你知不知道。”
程毓被周宏远珠帘炮弹似的冲他吼了这么一通,整个人都点发懵,待反应过来了,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想凑过去捋捋周宏远额炸毛,却又觉得自己会再次激怒这个愤怒的小狼。他本没觉得有什么,待把周宏远的话翻过来调过去揣摩了许久后,才突然生出几分厌烦来,垂了垂头,过了许久,才悠悠地说,“宏远,其实我们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啊,你现在才发现么?”
其实,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啊。
周宏远梗着脖子骂了自己的小叔叔一通,待心底的火发完了,才觉出两分怕来,可这点儿怕却稍纵即逝,倒是程毓刚刚那句话,让他如芒在背。是啊,他们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啊。可周宏远却不服气,强忍着心头的酸涩,生硬地反驳,“反正你这么做,就是不好。”
程毓“噗嗤”笑了出来,点点头,“嗯,叔叔知道了。”
周宏远清楚的知道,程毓大概永远都不会改。而这,正是让他愤怒而绝望的症结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么么哒~~~
第54章
期末考试后,周宏远也没能闲着,发下成绩后没几天,学校组织的竞赛选拔就开始了。考试虽然只有三个小时,却足足发下来了厚厚的二十几页卷子,大段大段的实验、长篇累牍的资料,让这群高中生一时慌了神,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周宏远的生物虽学得不错,之前却从未接触过竞赛内容,一时有些无措,待平静下来后,才渐渐将题干中的新内容与学过的知识联系到了一起,虽仍有大量不会做的题目,比之其他人,却要好上不少。
经过了一轮筛选,数理化生四门竞赛入选的一共八十个人,事不宜迟,浩浩荡荡一行人,第二周就踏上了进京培训的路。
程毓素来心软,唯恐周宏远在北京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临走前,特地塞了两千块钱生活费给他,并且拉住他的手,一板一眼地说,“咱们现在日子好了,不用想着给叔叔省钱。”
周宏远看程毓一副认真至极的样子,觉得煞是有趣,接过这两千块钱,妥帖的收好好,正色道,“叔叔,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少喝酒……少抽烟。好好等我回家。”
程毓鼻子一酸。他与周宏远相依为命这些年,少有分开的时候,这次周宏远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程毓心底到底是不舍得。他汲了汲鼻子,伸手想摸摸周宏远的头,浑噩间,才发现周宏远这混小子像个抽芽的树苗,如今已经比他高出了不少。他笑着摇了摇头,把从心间冒上喉咙的一连串的叮嘱咽回了肚里,心中唯想着,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更何况,周宏远他又向来省心。
程毓神色柔和,站在门口轻轻与自己的小侄子告别。周宏远本已经沿着楼梯向下走了几步,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的小叔叔还站在门口望着自己,一时心里难受得劲,丢了手中的行李箱,三步跨上楼梯,窜到程毓面前,一把将程毓抱住。
程毓一愣,他拍拍周宏远的后背,紧张尴尬之余,还有无限的难舍难分,几近溢出口的埋怨变作一池温柔,“快走吧,别迟到了。”
周宏远重重地点点头,放开自己的小小叔叔,拎着丢下的行李,消失在了程毓的眼前。
关上门的那个刹那,程毓靠着门,坐在了玄关,他心里空空落落的,各种情绪交汇,最后化作一股淡然而绵长的怅然若失。
周宏远到了学校。学校特地为他们包了大巴,统一送去北京的培训基地。负责管理竞赛学生的,只有一位姓陈的男老师,看上去很是随和,还没上车便已经与学生们打成一片。周宏远四处看了看,一扭头的工夫,瞧见了人群里的郑明坤与吴思源。
周宏远连忙向他们招手,朝他们走过去。吴思源没什么反常,笑着与他打招呼,而郑明坤却突然间变了神色,下意识间已与吴思源撤开了距离,扯了扯嘴角,权作问好了。周宏远心里一颤。他当然知道郑明坤为何如此,可吴思源尚没有办法,他一个外人,又能怎样呢?吴思源苦笑了两下,凑过来与周宏远说着闲话。
上车后,郑明坤与吴思源坐在了周宏远的后面,而与周宏远坐一起的,是一个白白瘦瘦的小男生。
陈老师简单的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和接下来的安排,周宏远脑子却昏昏沉沉地,他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好,一来这是他第一次去北京,难免激动,二来则是舍不得与程毓分开这么久,唯恐这一个半月,他的小叔叔醉了、病了、或是遇上什么心仪的人。后面的吴思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不舒服?”
周宏远点点头,又摇头说没事,吴思源一时也没辙,塞了一板晕车药给他。周宏远拿了一片儿,就着水喝下去。
周宏远吃药的空档,瞟了一眼一门心思看着窗外拒绝沟通的郑明坤,吴思源苦笑了一下,对周宏远摇了摇头。
周宏远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俩,也不是不知道他两人关系的如履薄冰,只是深深地看了吴思源一眼,接着回过头去。
吃过药后,周宏远便开始迷迷瞪瞪的,便顾不得周边同学的叽叽喳喳,自顾自地瞌睡来。他虽睡不熟,脑子却很沉,眼皮更是撑不开,虽能模模糊糊地听到旁边人在讲什么,却是睁不开眼睛,直到旁边长得白白瘦瘦的男同学推了他一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外已是移情换景,一排排、一列列的高楼大厦笔直入云,而刺目的阳光穿过车窗,正直挺挺地照在他的脸上。
周宏远的心突然没由来地往下沉了沉,紧接着,突突地直跳。他抿了抿嘴,更往车窗靠近了几分。
车外的景物几经变化,远处是盘旋而上错综复杂的立交桥,旁边是飞驰而过的香车宝马,金碧辉煌的门店鳞次栉比,格式各样的建筑目不暇接。最后,落在周宏远眼中的,是个龙头状的高楼,活像个威武雄壮的巨人,高傲而悲悯着,俯瞰世人的庸庸碌碌。周宏远几乎忘记了心跳,忘记了呼吸,眼前唯有这一片片永不熄灭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