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39)
八月中旬,程毓终于得了休假,叔侄俩一合算,打算一同去厦门旅游,临去了却恰逢南方大雨加台风,两个人对着天气预报接二连三发出的橙色预警面面相觑,旅行告吹,只得在家里当两条咸鱼。
程毓问,“后悔之前没自己去么?”
周宏远却摊了摊手,“有什么后悔的?你不去,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程毓不置可否,心道周宏远这些日子愈发会哄人起来。他也是从十五六的年纪走过来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又有哪个不喜欢出去玩呢?
好在程毓这一个周的假期也不是全无意义,行里的房子分下来了,跑跑建材市场与精装公司,也是收获满满。
程毓不懂装修,最后选了个全包的装修公司,挑了个顺眼的样板,便当起了甩手掌柜,全权将装修大计委托给装修公司。虽比自己来贵了不少,却好在省心省力。
如今,程毓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初入社会的小伙子了,凭借着出色的专业素养和踏实肯干的性格,薪资和评级都稳步上升,短短三年,便成了ZT银行省行风险部的骨干员工,不止如此,风险部主任薇姐还不止一次的许诺,下次行里内聘副主任,一定率先考虑程毓。
其实程毓对升职加薪没太多的追求,他本身就是个物欲极低的人,够吃够喝便可以了,再多的东西,他并不追求。如今行里分了房子,薪资又还算丰富,他便再没其他要求。反正他本就是误打误撞进了这一行,虽不讨厌,却也谈不上喜欢。只不过,他认真负责的性格摆在这里,业务能力又强,虽不曾有意争取,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开学前,程毓给家里配了电脑,一来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工作需求,二来则是为了方便周宏远以后的学习。十四中有计算机课,周宏远也曾到机房里实操过,可学校里笨重的大脑袋计算机,全然与家里这薄薄一块儿屏幕不同,他兴奋极了,待程毓装好机子后,小心翼翼地捯饬了一整个晚上。
周宏远是有***的,却因为上网机会少,只加了玩的比较好的几个朋友和班级群,这下家里有了电脑,才后知后觉乐此不疲的加了好些同学。
临近开学了,周宏远与郑明坤聊了一次,周宏远刻意没提起吴思源,郑明坤却一直叨叨个不停,翻过来调过去就那么一句话,这小子真是有毛病。
周宏远知道,郑明坤这样一个铁血直男,必定是理解不了他们这类人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好兄弟一直喜欢自己,这对郑明坤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冲击。他知道,郑明坤其实是在乎吴思源的,可这种在乎,却远不是吴思源想要的那种。
相较于其他高中,省实验开学较晚,卡着九月一号报到。报到那天,学校门口停了满满两排的车,长长地队伍,一直排到了下一个街区。车中走下来的孩子在家长的簇拥下走进学校,而那红纸黑字的分班信息,在他们眼中则如同无物,片刻不能引起他们的驻足。这些有权有钱的显贵子弟哪里用得着任人分配,所谓的随机分班,在他们这里,不过是一个笑话。
周宏远却没这样的好命。他挤在榜单下,一排一排的小字细细扫过去,终于在最后一张纸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而上天像是给他开了个玩笑,在他名字的最下方,赫然写着孔德诤。
他又前后看了一遍班级的花名册,上面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着,整个班级里,他认识的就只有孔德诤一个。
周宏远心中烦躁不堪,他皱紧眉头,回头往教学楼走的刹那好巧不巧碰到了后面凑过来看榜的同学,他随口说了句“对不起”才往前看去,而他眼前的,正是榜单上的孔德诤。
两个人皆是一愣,谁都没理谁,过了片刻,周宏远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先行离开了。
当初转班以后,周宏远也曾见过孔德诤许多次。十四中学生不多,低头不见抬头见,小小一间校园,总有数不清地擦肩而过。可他却总是刻意的忽视掉那个人,正如同那个人忽视他一般。如今,他们双双考入了同一所高中,又分入了同一个班级,再想视若罔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不过,时隔近三年,孔德诤与周宏远在冥冥之中形成了巧妙的对调。如今的周宏远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矮瘦干枯的农村小孩,如今的他个头超过了一米八,长期打篮球让他身体强健有力,而孔德诤虽清秀依旧,却始终没能抽起个子来,当初虽不觉什么,如今看俩,则是矮小而瘦弱,过分白的皮肤让他整个人都病怏怏的,看上去轻轻一撞就能摔倒一样。时间治愈了周宏远的怯懦和软弱,而爱赋予了他勇气的外壳。如今的他,再不必忍气吞声,无时不生事,遇事不怕事才是他人生的信条。
周宏远的班主任姓于,是个精瘦的男人,莫约三十多岁的年级,却头发稀疏,零星的生在铮亮的头皮上,眼球向外凸起,如鹰一般的扫视着整间教室,整个人精气神儿饱满,甚至一副甲亢的模样。
于老师“咣咣咣”地敲了几下黑板,在众人的惊慌与唏嘘中,将规矩大声吼了出来。胆小的女生几乎吓得****的,而再过大胆的男孩子,也不敢在这样的情势下与老于目光相接。老于普通话不好,说得一口S省东北方的乡音,落在周宏远耳朵里,模模糊糊地,嗡嗡嗡连成一片,听不真切。周宏远仔细辨别,终于弄懂了十之一二,而那十之**,则是在没了办法,只得作罢。
短短两个小时的接触,周宏远就看出了老于的性格,与同位对了个充满苦逼的眼神,心中皆想,这三年可有的熬了!
第41章
放眼全省,省实验的升学率无出其右,但在管理上却不算严格,大门儿上面挂着个横幅,赫然写着开放的省实验欢迎您。起先,周宏远还不懂其中的寓意,后来他渐渐明白过来了,合着开放是指,甭管什么时候来,甭管是谁来,都大门敞开,同样地,甭管什么时候走,甭管是谁想走,门卫大爷也绝不挽留。同样的,军训对于省实验来说更是个摆设,莫不说那些权贵子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连周宏远这样的学生,也打从心眼里没把它当成回事儿,更有以孔德诤为首的一干人等,靠装病卖惨,顺利进入了“报废队”。
教官心中虽很大不满,却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松松散散地训了一周,便打道回府了。
军训结束的那天下午,老于在班里开了班会,末了给每个学生发了张信纸,让同学们写上自己想要感恩的人。
旁边的同学都飞快动笔,“刷刷刷”列出一堆名字,周宏远却想都没想,只写了“叔叔”两个字。老于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周宏远身后,拿起周宏远的信纸,眯起眼来,口中“啧啧”了两声,“叔叔,你不感谢你爹你妈,写你叔叔?”
周宏远皱了皱眉头。这几天,不只是他,整个班级都对老于深恶痛绝,他的火几乎在瞬间被点燃,咬紧牙关,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于瞧他这副样子,将手中的信纸抽到周宏远的脸上,“问你话呢!你不写父母不写师长,你不想良心还有没有了?”
周宏远并非什么“善男信女”,老于又是个无时无刻不在发火的人,对于老于频发的暴怒,周宏远早已免疫,他直勾勾地看着老于的眼睛,说,“我是叔叔养大的。”
老于没想到周宏远是这样的情况,脸色微变,尴尬与难堪稍纵即逝,片刻过后,又变回了那副雷霆模样,“你叔叔养你长大就不感谢父母了?没有父母哪来的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这学你也不用上了。”
周宏远深谕老于的脾气,知道自己愈是反驳解释,他就愈是上纲上线,此情此景下,唯有低头认错才是正路,更何况,他的家庭故事,又岂是几句话可以说得清的。
周宏远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垂着头,“老师我错了。”
老于的一腔怒火没了出口,脸都涨红了,最后斜了他一眼,走了。
班会结束后,周宏远乘公交车回家。程毓的家离省实验有很长一段距离,加上傍晚的塞车,少说也要将近两个钟头的路程。他拿出英语必修一来,背了一个单元的单词,随后将书塞进包里,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