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5)
周宏远睁大了眼睛,不只是眼睛,连嘴巴都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片刻过后,又迅速垂下头去,低声说,“谢谢……谢谢叔叔。”
他不是不想相信的。他是不敢相信了。
程毓不知道周宏远的心思,没再言语。他说这些话给周宏远听,本也不是为了这个孩子的感谢。
一番安抚后,程毓才注意到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他摸了摸脑袋,朝周宏远说,“你坐椅子上看会儿电视吧,叔叔给你做饭吃。”
程毓三步跨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他哪里算得上巧妇,只得翻箱倒柜,最后在柜子里面,找到两包方便面。
照程毓以往的脾气,就着热水泡在缸子里直接吃就是了,可现在却不一样,他成了小宏远的监护人,要为孩子的健康着想。
程毓煞有其事的找了一圈儿保质期,确定还有几个月才过期后,将泡面放进锅里,加水,煮开,放调料,一气呵成。
再差劲的厨子,遇到泡面也算有了灵魂,当两碗热腾腾的泡面端上餐桌时,两个人都吞了口唾沫。
两个人一路上只吃了点儿饼干,此时早已像两头饿狼,不过几筷子便将碗里的面全部塞进嘴里,吃完了面,叔侄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几分意犹未尽。
只是片刻,两个人都收回了目光。
周宏远呢,是饿不敢言,寄人篱下的苦,最苦的是肚子;程毓呢,是不敢离开,生怕自己去小卖部买包挂面的空档,小宏远就在家里吓得筛糠。
只不过,如今叔侄二人,尚不了解对方,心中虽各有想法,却没人敢说出来,最后皆化作含蓄一笑,心照不宣地说一声,“吃饱了。”
“饭饱”过后,收拾完碗筷,气氛变得略显尴尬。毕竟,一个是刚做人侄子,一个是刚做人叔叔,如今又被锁在了一起,一切都得从头适应。
程毓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既没给人做过哥哥,更没给人做过长辈,百爪挠心地思量着转化氛围的法门,最后只得打开电视机,调到儿童频道,问,“看动画片么?”
周宏伟扭过头看他,顿了顿,才说,“好。”
电视里放的是动画片版的《西游记》,程毓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一边不停瞟着周宏远的反应,他观察了十分钟,明白过来了,周宏伟铁定是不喜欢看这个。
程毓挠着头想,到底是动画片不合适,还是《西游记》他不喜欢,亦或是家里的椅子太硬,坐着不舒服?
终于熬到了一集结束,程毓关上电视,冲周宏远狡黠一笑,说,“困不困?要不然洗澡去吧。”
周宏远又垂下了头,跟程毓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极小,又集合了马桶和淋浴两样儿,最多只站的下一大一小两个人。程毓走到淋浴下面,将花洒拿在手里,掰了掰水龙头,示意说,“往蓝的那边儿掰,是冷水,往红的那边儿掰是热水,来,这次叔叔先给你调好——”
周宏远点点头,应下了。
程毓便走到门外,指了指门上的竹篮子,说,“衣服放这里就行,一会儿洗完了叫我,我给你送浴巾来。”
周宏远猛地抬头,碰上程毓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周宏远复又摇摇头,说,“没怎么。”
程毓笑了笑,心想他许是害怕,便柔声说着,“叔叔就在客厅,你一叫我,我就过来了。”
周宏远这才点点头,程毓摸摸他的肩膀,将门关死了。
程毓在客厅几乎要等到睡着了,才听到两声微弱的“叔叔”,他连忙将浴巾送过去,却没成想,周宏远将手抵在了门上。
程毓挠挠头,心中觉得好笑,这孩子,真是害羞过头了,没办法,他只得从门缝中将浴巾递过去,说,“擦好了再出来,省得着凉。”
周宏远没说话,程毓觉得有几分尴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最后呆呆地等在了门口。
不过一会儿,小宏远从卫生间里出来了,热气将他的小脸儿腾地红彤彤,软毛儿乖巧地趴在头上,让人忍不住地想摸。
程毓摸摸鼻子,忍住了,只是低声说了句,“快去穿背心吧。”
等到程毓也洗漱完,一大一小坐在一米五的单人床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百无聊赖之际,程毓搜肠刮肚,找出好多笑话讲给周宏远听,可周宏远却只是礼貌性地笑两声,紧接着,便恢复沉静。
程毓瞧他没几分兴致,才隐约觉得,对于刚刚经历巨变的孩子,无论多好笑的笑话,都是无用的。
该死,他自己又不是没走过这一遭。怎么如今大了,成人了,就什么都忘了呢?
程毓靠他靠得近了些,却还嫌不够亲近,又伸手揽了揽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宏远,妈妈不在的日子里,叔叔都会陪着你,叔叔会照顾你,教你读书学习,你要相信叔叔,好么?”
周宏远皱了皱眉头,最终,在程毓的注视礼下,轻轻点了点头,程毓没看出敷衍,乐呵呵地揉了揉周宏远的头。
渐渐,叔侄二人都有了困意,程毓起身关了灯,黑暗中,两个人依然是紧靠着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周宏远许是不适应,稍稍挪开几寸。程毓感受到了周宏远的动作,不好意思地说,“宏远,今天先跟叔叔将就一晚上,明天,明天就去给你买个床。”
周宏远“嗯”了一声,随后,又极其懂事的说,“没关系,能有个地方住,我就很满意了。”
程毓揉揉脑袋瓜,心中想的却是,床该放在哪呢?
第5章
程毓的客厅如今有了餐桌,再放不开一张床来,那就只能放在卧室了,程毓心里反复估量着距离,盘算着怎样摆放,才是最佳选项。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周宏远那副害臊的模样,顿时觉得头大。
这个十二岁的小鬼,就那么怕被人看么?
程毓无声地叹息,却也只剩这一个法子,还能怎么办?反正他是换不起大房子的。不仅此时换不起,他们这种一心搞学术的,估计三四十岁秃了顶,都换不起吧?想到这里,程毓不禁自嘲地笑笑。
第二天,天蒙蒙亮,程毓就起床了。他一向学习刻苦,家里情况又糟糕,所以上大学这几年,也万不敢荒废了自己,起得比鸡早,在教室里,一学就是一整天。因此,哪怕是不需要早起的日子,也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生物钟。
醒来后,程毓不敢动弹,唯恐惊扰了周宏伟的梦境。这孩子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四处颠簸,百般辛苦,要好好补补觉才是。
周宏远却没如程毓所愿,翻了个身,紧接着就醒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秒,随后,程毓问,“现在是白天,你自己在家,不怕的吧?”
周宏远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却最终归于缄默,只是摇了摇头。
程毓摸了摸鼻子,心想,难道自己多虑了?于是,继续试探地问,“我去买张床,你在家等着,行么?”
周宏远犹豫了片刻,然后懂事地点头。寄人篱下的孩子,又哪里有挑三拣四的资格?这个道理,周宏远当然懂得。
程毓舒了口气,跳下床去,迅速地刷牙洗脸,炮仗似的冲出家门去。他今天的事儿,可不只有买床这么简单。
程毓虽然已经结课了,但尚有任务在身,本来说好请两天假的,却无缘无故多了一天,他得去实验室找教授“负荆请罪”。
程毓的导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身浅白色的T恤,素面朝天的在计算机前敲敲打打,见程毓来了,笑着招呼他,“快坐快坐,程毓,怎么昨天没过来?”
程毓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颇有些愧疚地说,“张教授,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儿……我的一个侄子,可能要在我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了。”
张教授知道程毓年年拿助学金,对他的家庭情况也略有耳闻,她几次看到程毓急匆匆赶去兼职的身影,都想伸出援手,却不知如何开口,本着惜才的考量,这个朴素而热心肠的教授问,“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忙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