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19)
惯常独自度过的时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排斥,倒像高高架在树间的木屋,某一天突然被人叩开了门,送进一捧樱桃来,告诉他这棵树结了很甜而漂亮的果,外面阳光正好,该开窗看一看。
之后又是晚自习,放学,回家。
不同的是沈晗总会来接他,下雨就开车,混在那一群接孩子放学的家长里向他按两声喇叭,天晴的时候就陪他走回家,在日渐变暖的夜风里和他随口聊两句,或者替他解答一道凭他目前接触过的知识,还无法彻底理解的理科题目。
比如同底等高的情况下,圆锥的体积为什么是圆柱的三分之一,或者赤道和两极的重力加速度为什么不一样,能不能只用力的分解与合成来解答……这实在不像是暧昧中的两个人能聊出来的话题,但也许就是因为灵魂如此相似又孤离,他们才会开始这段暧昧关系。
沈晗会给他讲微积分,没有纸笔,没有严格的书面定义,只是对着灰蒙蒙的夜空讲故事似的说给他听,然后耐心地听他自己总结,再纠正他的问题——沈晗只是挑最基本的东西讲,让他能在做题目的时候多一种思路,去解决那些高中阶段所谓的“压轴题”,或是更深刻地理解一些公式。
这都是当年他自己高中时候听过的,他能理解,宋斯年当然也能,还能很快归纳出框架来,让他这个当“老师”的都自愧不如。
于是只好在街边的便利店门口停下脚步,给天资聪颖的小朋友买一根棒棒糖,拆开了递到他嘴边,顺便纠正一下他的不良嗜好——把烟戒了吧,给你买糖吃。
宋斯年会看他一眼,几不可察地皱起眉,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话题突然从微积分变成了棒棒糖。但他还是会吃,边吃边含混地问他,我刚才的理解对不对。
然而沈晗不知道的是,宋斯年对这些知识本身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会这样跟他聊一路,不过是因为他说到这些话题的时候,惯常的嬉皮笑脸和逗得他烦了才开口哄他的欠劲儿沉淀下来,会变得认真又耐心,与他心底里某个长久肖想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带给他一种短暂又虚幻的满足感。
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沈晗认真说话的模样。
就像喜欢四月夜里的硬质糖果一样。
回到家的时候通常只有他们两个人,或是沈思学不在家,陈琴画一个人待在卧室里,听见动静会探出头来跟他们说两句话——但多数时候,开门看见的还是一片沉静黑暗。
沈晗会先进门,开灯,拿出一碟切好的水果,借着沈思学关心他的名头塞给他,再叮嘱他记得睡前喝杯热牛奶。
宋斯年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过于寻常又无微不至的关心,至少没有最初那么抵触了,也会接过来,带回房间去吃。
之后的一两个小时他都不会见到沈晗,只会塞上耳机隔绝窗外喧杂的人声,独自沉进“学习的汪洋大海”,写他规划里的试卷,或是整理错题。
偶尔也会看手机,跟迟暮聊上两句——这些天来他们聊得越来越少,因为他忙,也因为一些别的他说不太清的原因。对方还是像从前一样,温柔又有耐心,收到他的消息会回复,会同他说早安晚安。
然而大概是因为生活里多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并不介意被他冷脸相待的人,他的许多消极情绪都有了别的出口,从前没睡够被装修声吵醒,他也许会给“迟暮”发条消息抱怨,听他睡意浓重又极尽耐心的安抚,现在却更乐意朝开他房门的沈晗砸一个枕头,顶着被揉乱的头发骂骂咧咧,然后吃沈晗给他买的早饭,灌一大口豆浆。
“迟暮”太耐心了,也太好了,以至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抱怨和消极情绪已经占了他们聊天内容的大多数,他也习惯了向这个温柔的青年索取安慰,把鸡毛蒜皮的小事摊开来说,或是煞有介事地说那些暧昧的甜言蜜语,像一场拙劣的角色扮演,不谈及未来,只有当下的片刻欢喜。
于是当他意识到这样太过任性,开始有所顾忌,觉得不能总向一个温柔的人这么抱怨的时候,他就变得不知如何开口了——只能问对方要不要一起玩游戏,或是找一些他自己都觉得没法往下进行的话题。
但“迟暮”告诉他,高考临近,希望他能暂时把心思放到学习上,也不会再陪他打游戏——这是“迟暮”第一次拒绝他。
一定还有些别的原因,才会让他觉得对方明明还关心他,却有些刻意疏远他的意思,比如聊天的时候很少再主动找话题,只是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偶尔也有不能及时回消息的时候。
表面上无风无浪,但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不管那是悄然生长的枝芽,还是无声枯萎的花果,都不再是他从前最喜欢也最眷恋的光景了。
就像每晚睡前,他们还是会互道晚安,说一声“我想你了”,但时间却越来越早。
他确定对方知道他没有睡着,但不过问就是不过问,哪怕他睡不着,或是夜里醒来,下意识的反应也不再是给对方发消息——只会怀着一点儿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情绪,看向枕边的沈晗。
他还是喜欢,会从沈晗偶尔的温柔里看见心上人的影子,因此无药可救地心生贪念——但他喜欢的、一心一意贪恋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这样一种可供依靠和宣泄状态,他却不能明确地给出答案了。
直到有一天沈晗说学校里有事,没有回家住,他第一次在零点以后收到“迟暮”主动发来的消息,问他睡着没有,这两天累不累。
其实那时候他就知道,是要发生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事了。
算了:还没有,有一点儿失眠
算了:[动画表情]
迟暮:是不陪你睡就睡不着了嘛?
迟暮:要不要打电话
迟暮:[动画表情]
当时他看着屏幕上被人摸头的胖猫表情,居然产生了某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忍不住略微蜷缩起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心想说的话涌上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打了字又删掉,最后还是发了一个点头的表情,配字是“好”。
第16章 吃醋
“迟暮”的微信电话很快打过来,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低沉又温柔,似乎不在室内,偶尔能听见细碎的风声,像极了在他耳边说的悄悄话。
“还不睡吗,”比起文字和动画表情,“迟暮”真正说话的时候反倒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或是煞有介事的暧昧,语气温和,像在哄不乖乖睡觉的小朋友,“那就聊到你困,好不好?”
宋斯年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轻声补上一句:“好……”
可是聊什么呢。
从前这时候他总有说不完的话,连窗帘外的细碎的灯光换了颜色都能拿来说一说,现在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抱怨的话他开不了口,聊学习上的事又怕对方觉得无趣,如果真要聊他现在想知道的,那就是他们的关系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对方到底怎么想……
可如果这样问,无异于把他们的原本就暧昧不清的关系搬上了台面,肥皂泡被挪到阳光下的时候,是很容易就这么破碎消失的。
从前他觉得尴尬的时候,对方总能恰到好处地开口找话题,让他觉得聊起来很舒服,但这一次他在沉默,“迟暮”也一反常态地只是沉默。他能听见电话那头偶尔传来轻快的笑声,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异性的声音。
于是他沉默良久,终于带着些许半真半假的醋意,开口问道:“你……跟别人在一起吗?”
明明以前出去玩的时候,“迟暮”都会跟他报备一声的……但反观他自己,这些天来聊得越来越少,他似乎也很少跟对方报备行踪了。
对方轻轻地笑了一下,回答道:“嗯,在轰趴……home party,租了个房子一起玩,都是以前在社团认识的朋友。”
“有女生吗?”
“有几个……但是宝贝,你不觉得以我的性取向,其实男生和女生都没有什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