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41)
就连之前准备好的逼问都开不了口——他还想问沈晗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下亲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甚至想亲口问问当时他在电话里随口一撩的对象是谁,为什么还有心思去跟别人开那样暧昧的玩笑……
再往前,关于恐高,关于演戏,关于另一个亲吻或是每一次吻——他都想要个答案。
但人与人的交往是做不到有问必答的,很多问题留在过去,留下个暧昧的模棱两可又引人深思的影子,才是最好的结果。
宋斯年默默低头吃完了第二杯面,顺着沈晗的意思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怕自己看了对方的眼神绷不住笑出来,便一直垂着视线,沉默良久,轻声问他:“那我要是一直不满意呢?”
如果是“迟暮”,听了这话一定会用最暧昧的方式陪他把这出戏演下去,说“那我就一直叫,叫到你满意为止”之类的话——他是知道正确答案的,也知道怎么说最能让宋斯年满意,这一点毋庸置疑。
区别只在于他愿不愿意选择这个正确答案,或者只扮演一个哥哥的角色,心无杂念地说点儿冠冕堂皇的话,让他明白适可而止,之后只剩下亲情剧场。
都是聪明人,都明白的。
沈晗似乎是叹了口气,接过他吃空的纸杯,站起身来,空着的那只手隔着兜帽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身后那对母子已经走了,周遭挂水的人越来越少,便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输液厅空旷,一点儿声音都像能激起回响,玻璃窗外明月高悬,是个无趣长夜的万分之一。
他听见沈晗说,那我就一直叫,叫到你满意为止。
幻想中的回答与现实一朝重合,原来是这样的光景——没有想象中多浪漫的海誓山盟,倒像是他长久栽培的一株橘子树开了花,于是他知道,这些年来浇的水施的肥,灌注的心血,都有了结果。
这是个梦,梦醒之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他的梦是十四层的观光梯,是医院里惨白的消毒水味道和因为挂针冰冷的手,是没有油花的清汤挂面,是沈晗身上浅淡的柑橘味道,是接吻时候鲜活又模糊的幻想,是他快要撞破鼓膜的,滚烫的心跳。
然后他笑了——像被沈晗这句话逗笑了,又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
他的进度条好像又回到将满未满的时候了。
沈晗一直看着他,见他笑了才松一口气,也跟着弯起嘴角,拍了拍小少年的脑袋:“这样高兴了?再吃点儿,差不多就该吃药了,嗯?”
宋斯年点了点头,这次总算没有再跟他对着干——只是他饿过了头,痛也痛过了,现在反而没什么胃口,意思意思又吃了小半碗,便表示自己饱了。
然后他就着温水吞了药片,一边含混地问了沈晗一句,你不饿吗。
“饿,”沈晗在研究他那几盒药的说明书,把禁忌和吃药时间打进手机备忘录里,闻言头也不抬,随口道,“一会儿把剩下的面吃了,凑合凑合。”
宋斯年闷闷地“哦”了一声,看着他膝盖上摊开的几张说明书,很想说他自己看也行,不用这么照顾他。
可他看着沈晗略微皱着眉,认认真真替他上心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大概没有人能拒绝这样无微不至的耐心照顾,更不要说照顾他的人是他的心上人。
“你知道吗……”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开了口,“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医院了。”
“不来医院不是挺好的么,没灾没病,不用吃那个苦……”
“不是不生病,是不来医院,”宋斯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懒懒地倚进座椅里,看着输液瓶里的透明液体匀速滴落,无声地叹了口气,“因为没人带我来,我爸忙着赌博,我妈成天不回家照顾别人家小孩,都不关心我病没病……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小时候感冒了一个人熬着的时候,吃的那些药到底过没过期。”
“所以吧,沈晗……”
“嗯?”
宋斯年闭上眼,缩在衣袖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捏成了拳,似乎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平静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其实挺谢谢你的,一直挺谢谢的,”他说,“不管你这么照顾我,只是出于当哥哥的责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有时候我已经不太在乎了……”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网友,我喜欢了他很多年——你们很像……”
本该有下文的,但他还是默默地别过头,看着一片素白的瓷砖墙,没有再说下去。
哪怕那五个字呼之欲出,不用猜都能想到——沈晗那么了解他,一定能猜得到。
我喜欢了你很多年。
我也喜欢你。
第37章 宠
之后的日子,像是把网上已经演过的暧昧剧本搬进现实,又依葫芦画瓢地演了一遍——不同的是,这次主角双方都轻车熟路,维持着一种奇异的、谁也不说破却又心照不宣的平衡。
那天从医院挂完水回来之后,沈晗对他的态度就变了。如果说从前是打打杀杀、没事儿就要嘴贱逗他两句,那现在大概是技能都放完了,化敌为友,开始将他捧在手心里宠了。
不仅宠,还黏黏糊糊,和任何一对情侣的相处模式都别无二致,仿佛他们俩已经跳过表白掰扯的那一步,甜蜜且你侬我侬地在一起了。
具体表现为当晚怕他再犯胃病难受,守在他房间里陪他待了一整晚,好脾气地替他倒热水、灌热水袋,盯着时间喂他吃药,伺候得比女朋友生理期还要经心——甚至在宋斯年折腾累了却还不想睡觉的时候,予取予求地给他讲了个睡前小故事。
第二天带他去做胃镜,还是一样耐心又周全,取号排队都不用他操心,守在胃镜室外一直等到他做完,又事无巨细地记下医生的叮嘱,陪他吃药等结果。
宋斯年做的不是无痛,只有胃镜前那一小药瓶的麻醉,做完了该难受还是难受,灌完了气胃里翻江倒海地膈应,还想吐,下床的时候额头冒虚汗,大夫看他脸色实在不好,又给开了一小瓶葡萄糖,去输液厅挂半个小时。
沈晗就陪了他半个小时,替他拿了结果单和新开的药,又任劳任怨地充当司机,把身体不好心情也欠佳的小病号送回家。
胃镜后两个小时能吃流食,粥是沈思学煲好了送过来的,白粥煮得稀烂,放了切碎的青菜叶,看着清清淡淡,闻起来却很香。
送粥来的时候沈思学脸色不好,惯常温和爱笑的中年人难得板起脸来,替他盛了一碗粥放在一旁晾着,转身便把沈晗叫了出去——当时宋斯年被折腾得没力气,一沾枕头便迷迷糊糊的,也无暇顾及他们父子俩说了什么悄悄话,回笼觉醒来屋里便只剩下沈晗一个人陪着他了。
青年见他醒了,走过来坐到他床边,委委屈屈地俯身抱了他一下,说我爸为了你居然凶我,非得说我照顾你照顾得不够好……
宋斯年被他蹭得痒,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某个狗狗表情,大型犬似的摇尾巴撒娇,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表示自己不需要照顾,就是有点儿饿了——于是便也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沈晗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地抱抱他”,这个本该横在他们之间悬而未决的问题。
他在床上躺了一天,醒醒睡睡的,什么都懒得去想,像是在刻意搁置这些天来学习熬夜或是思考情感问题受的累,借着病缩回壳里,不愿意清醒过来。
沈晗也就这么照顾了他一天,喂饭喂药喂热水,除了解决某些生理需求的时候宋斯年脸皮薄,非要赶他出去,此外的几乎所有时间他都在房间里陪着,做个尽职尽责的免费护工。
宋斯年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一天之后身体缓得差不多,也能正常吃东西了,便回到了精确到每分钟的学习计划里——按理说他病好了,沈晗便也没了照顾他的理由,更遑论借着照顾干些越线的事,尽男朋友该尽的义务,然而比起一生一次的限定事件,这场胃病更像某种契机,或是不言自明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