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36)
如果换了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沈晗或许还会觉得对方强要面子,知情知趣地不去拆穿,但这个人是宋斯年,短短几个字背后的意思便变得有些复杂了。
他其实不怕,不安和惊惧都是装出来的,磨蹭着走到他身边来抱他也并非因为恐高……那拥抱时候他通红的耳朵和颤抖着加快的心跳声呢,也是装出来的吗。
可如果不是因为害怕,宋斯年又何必扯出这么个并不体面、甚至有些丢人的借口来,干些同样不甚体面的事呢……
有个荒唐却明晰的答案隐隐浮现,又被他自己按回了海底——沈晗看着那双墨玉似的清澈干净的眼睛,张了张嘴,还是没多说什么,扯出个惯常随意又有些吊儿郎当的笑来,伸手捏了一下宋斯年的脸,道:“死鸭子嘴硬……”
像是善解人意极了,给他个逻辑合理的台阶下,让彼此都不那么尴尬——却不敢再看宋斯年的表情。
沈晗转身打开门,狭小的过道通向房间,便陡然变得开阔不少,给了他松一口气的余地。
然而还没等他迈开脚步,宋斯年却突然一把拉住了他,上前两步,挤到他和门框间并那一方狭窄的空隙里,抬头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是装的。”
沈晗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消失,眼底是鲜见的、出离浓郁的严肃——和苦恼。
薛定谔没有说过,打开箱子之后,猫会自己回到箱子里,告诉世人这里有一只猫,它自愿来到这里,它一直都在这里,等着箱子被人打开。
先前堪堪平复的冲动再次烧起来,或者从来没有熄灭过,只是点了一根长长的引线,那一星火缓慢前进,直到现在才燃到了尽头,于是烟花迟来一步,却终究熊熊烈烈地点起来,炸亮了他沉寂、克制又早已不复清醒的宇宙。
星海沦陷,火渐山野。
“沈晗……!”
宋斯年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按着肩膀一把推到墙上,后背抵着冷硬的实木质门框,身前却是身体相贴带来的滚烫体温——太冷也太烫了,让他一时间有些茫然,居然忘了反抗。
下一秒沈晗那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陡然凑近,有什么熟悉的东西碰到他的嘴唇,然后沈晗略显粗暴地捏着他的下巴,逼他张了嘴。
和从前意外的、恍惚的,温柔的,或是他梦见过臆想中的任何一个吻都不一样,比起亲吻,更像是某种急切又决绝的侵略,急于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东西,又凶又直白——宋斯年一愣,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大脑轰地一声”是什么感觉,像是被人一把按进滚烫的池泉,哪里都是潮湿又滚烫的,喘不过气来。
以前亲他的时候,就算是喝了酒神志不清,沈晗也会含混地哄哄他,抚着他的后脖颈轻声说“乖”一类的字眼,以至于现在没了温柔的意思,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像是常年被人精心养着的猫,突然遭受了主人敷衍又粗鲁的对待,一时间都不敢像从前似的,有一点儿小脾气便亮爪子挠人了。
只能僵着脊背站在原地,在过分急切的吮吻里手脚发软,身体愈发滚烫,大脑一片空白,撑着沈晗的肩膀无措地接受进犯。
心跳声不分彼此地缠在一起,像是烟花迸裂,燃到了昼夜通明的时候。
他的嘴唇似乎被咬破了,铁锈味道浅淡地漫开来,又融化在更加浓郁的、臆想中的柑橘味道里——他渴得厉害,也烫得厉害,迷迷糊糊地又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来……
原来浅尝辄止的都是逢场作戏,连试探都称不上,他贪恋温柔,然而第一次尝到真切的被人在乎的安全感,确是在微末的疼痛里。
他不确定他们在敞开的门口亲了多久——太漫长了,久得像燃放尽了一场浩大的烟花,却又太短,他犹嫌不够——直到恍惚里听见电梯“叮”的提示音,是有人在他们这一层下了楼,沈晗才终于放开了他。
呼吸陡然正常,却冻得他一抖,没了对方圈在他身后撑着他的手,他只能脱力地靠在墙上,被凸起的门框硌得难受,一时间却也无暇顾及。
路人的脚步靠进又远离,没有走进他们这一条岔道,于是短暂的近于做贼心虚的紧张过后,又是尴尬的两厢僵持。
沈晗低头看着他,额前几绺头发垂落下来,眼底的笑意也是懒洋洋的,像是吃饱喝足的狼,藏着一点儿坏心思——从宋斯年的角度看不到他背在身后攥紧的拳头,只能看见他脸上强装出的游刃有余,便愈发无措了。
“真的不怕吗,”沈晗伸出手,意味不明地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嘴角,问他,“这样也不怕,嗯?”
宋斯年下意识想躲,背后却早已没了退路,好在对方洞悉了他的意图,很快便知趣地收了手,视线静静地停在他的嘴唇上,似乎在等他开口。
这很像他做过的那个梦——沈晗喝醉的那个晚上,他知道沈晗就是“迟暮”的那个晚上,或者说,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对方的那个晚上,他梦到的沈晗,也是这样粗鲁又游刃有余地亲了他,然后清醒地问他,是不是认真了。
宋斯年一惊,嘴唇间若有若无的疼痛犹在,人却已经出离清醒了。
沈晗问着毫不相干的话,传进他耳朵里,却恍惚间变成了那个熟悉的问题——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宋斯年低下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先前百般试探的勇气早已在那个漫长的吻中告罄,也没了再扯些什么冠冕堂皇话语的力气,连沈晗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让他觉得不安,只想赶快离开。
天已经暗透了,楼层太高,光源便只剩下月亮,楼道尽头的声控灯偶尔响起,又无声熄灭。
“不知道……”他听见自己这么说着,做贼心虚一般毫无底气,却又没由来地凶——仿佛只要强装出一副恶声恶气的模样,就能藏起心底里的茫然与无措。
他没给沈晗再说什么的机会,扶正早已歪到一旁的帽檐,压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然后自顾自越过对方,从他身旁挤了进去。
试探的勇气偃旗息鼓,贪念也收归牢笼。
落荒而逃。
比起吴安南路狭小的商业房来,这一处屋子宽敞了许多,也安静,只是客厅的灯都关着,宋斯年也没有细看的兴致,就这么一头撞进去,循着感觉一路找到最偏僻的房间,看也不看便开了门,将自己关到门后。
如果他见过几年前的沈晗,也许还会知道这个人有意训练过自己的心理素质,多紧张刺激的场合都能装出令人信服的游刃有余来,总能默不作声地掌握主导权,将节奏握在自己手里,即使心底里十分忐忑,也绝不会表露出来。
但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心如乱麻,沈晗却看起来如常清醒,还有调侃他的余裕,两相对比,便更加让人不安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这时候沈晗会不会生气了。
毕竟是他“先撩者贱”,自导自演了一出恐高的戏码,没有一直瞒下去的耐性,却又不敢顺势摊牌,就这么临阵脱逃了……看在沈晗眼里,大概像个跳梁小丑,既幼稚又没事找事吧。
他也说不出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敢点头,不敢直说他就是喜欢沈晗,装作恐高来讨抱——也许是被亲懵了没转过弯来,或是当时沈晗看起来太从容,又让他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被放在心上,又或者,一时别扭不肯承认罢了……
理由多得是,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时没能说出来的话,也许便没有机会再说了。
宋斯年靠着房门滑坐下来,仰起头,后脑贴着冰冷的硬质木门,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有点儿饿了。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然而这一次,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几十米的距离,沈晗却没有再来叫他。
“喂,二浩,是我……”
那头的蒋浩显然没想到能在这个点接到沈晗的电话,闻言还愣了几秒,问他:“咋了晗哥,今晚怎么还有空给我打电话?”
沈晗默默地把宋斯年的行李拉到沙发旁,又默默地给自己开了一盏落地灯,看着宋斯年房间的方向,确定这个小少年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出来搭理他,才无声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我好像……惹小年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