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13)
薛枞的手无意识地拧紧了被单。
记忆里与他初见,是有人将他带到薛枞身前,笑着强迫两人双手交握:“我练习的时候,让他陪你吧,别又忘了吃饭。”
那时的薛枞只是无奈地收回手去,又不愿拂了她的面子,小声抱怨道:“我不需要人陪。”
“不准拒绝。”那人绑好足尖鞋的缎带,踮起脚来,借着短暂的身高优势,亲昵地揉乱薛枞的头发,“妈妈又在催我了。况且,他可比我耐心得多。“
被安排了照看薛枞的男生也没有显露出一丝不耐,只是在她临走前,才轻咳了一声,带着些许尴尬,提醒道:“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哦对了,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她小跑着回过头来,知道薛枞不喜欢陌生人,更不会对别人有什么亲近的称呼,就故意对他做了个鬼脸,“你叫他宋澄哥哥吧。”
她的声音越飘越远,仍听得出明媚的笑意:“别被妈妈发现了。”
“——宋澄。”
薛枞的眼睫微微颤抖,他的声音也跟着微微颤抖。
宋澄向他走过来。他穿着淡色的风衣,更显得肩宽腿长。
一直以来,宋澄看上去尤其像那一类不萦于物的谦谦君子,气质上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疏离,任谁也想不到,他也可以是这样偏执的一个人。
薛枞死死地看向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忍不住用目光描摹他褪去稚嫩的轮廓,时光将曾经温润的弧度打磨得棱角分明,那眼里的光亮也终于湮灭了。
原来这些年,竟还有另一个,无法逃离的灵魂。
或许是这样的神色将宋澄刺痛了,他迅速将柔情的面具撕毁。
薛枞右手的锁链被他粗暴地解开,本就因为挤压而充血的手腕被磋磨出片片血红的痕迹。
“……为什么要让我再遇见你呢?我本来都快忘了。”
薛枞任他动作,比几日前被注射了镇定剂的时候还要温驯。
可这样不反抗的妥协却并不能令宋澄满足,他更靠近一些,一只手扯住薛枞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宋澄面前,冰冷而压抑,它像是根本什么也没看,又像是透过眼前的人看出去,看到了无人知晓的地方。
“薛枞,” 他像是要将这个名字咬碎嚼烂,嗤笑一声,“你真会自欺欺人。”
薛枞闭上眼睛。
宋澄的手指拂过他因来不及修剪而略长的刘海,又垂下头,轻轻吻着薛枞的眉角。温热的气息吹在眼睑上,薛枞条件反射地想要往后退去,又想到什么似的,僵在原地。
“别动。”宋澄将他扶起来一些,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薛枞的后脑勺抵着他的下巴,整个人都像嵌进了他的怀里。
如此紧密的接触催生了片刻的温情,宋澄低声说道:“我很想她。你忘记她了吗?”
薛枞的面色更加苍白。
“在我眼前,”宋澄将他的脸转过来,神色晦暗,“她碎掉了。一节一节地。”
薛枞浑身的战栗渐渐无法止息,宋澄将他牢牢按在自己胸前,好像这样他就永远无法逃离。
“她那天特意穿了裙子。她很漂亮,你知道的。”
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宋澄将薛枞困在自己身边,与其说是交谈,更像是将难以承受的痛苦回忆统统抛给另一个当事人,即使无法分担,无法转移,也不要独自一个人沉沦。
薛枞的眼神被长而密的睫毛遮掩住,因而也没人能看到那里头融化的冰棱,已成了蒸腾的水雾。
宋澄的手移向薛枞毫无知觉的大腿,他恶意地揉捏了一下。这已经是纯粹的羞辱了,可是仍没有激起薛枞眼中的波澜。
“那时候你痛吗?她是不是更痛?”宋澄头一次将这些话说给心理医生以外的人听。压抑了多年的心绪,如今也只能这样语无伦次地表达出来,可是薛枞不用试图去拼凑。
他什么都知道。
“不要说了——”
随着宋澄的描述,薛枞比他更深地陷入了回忆。以为封存完毕、早已麻痹的痛苦,如今又一次被狠狠撕开,令他毫无招架的余地。
“她和我约好第二天,去看她的演出,可是没有第二天了,对不对?”
宋澄的声音没有停止,这种折磨对薛枞而言,是比摔断双腿更难以承受的事情,往事的重述令他这些年的伪装都分崩离析。
原来他也从没忘记过。
可谁能忘呢,那么惨烈的一幕。
“别再说了……求你……”
薛枞的声音很低,他是真的摆出了一副乞求的卑微姿态。
“为什么不要说了,”宋澄将他的脸转过来,“如果那天我多留她一阵子,可能只要一刻钟,她是不是就还活着?死的本该是你吧。”
薛枞的神色破碎而绝望,他没有再闭上眼睛。
“对不起。”薛枞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是如此地憎恨自己,却不得不苟且偷生。
“她现在会长成什么样呢?不如你来让我看看,好不好,”宋澄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心中隐痛,“她睁开眼睛是什么样的?睡觉的时候呢?你把她赔给我吧。”
宋澄没有等他回答,径直离开了房间,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抱着一袭雪白长裙。
“自己穿。”
长裙被扔在了薛枞的腿上。
薛枞垂下头,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才缓慢地动作起来。
“不愿意?”宋澄见他连脱件上衣都扭捏许久,便将方才取下的锁链在他眼前晃了晃,“都解开了——你可以走,我不拦你。”
“不。”薛枞轻抿嘴唇,手却更加不稳了一些。
宋澄见他这副引颈就戮的模样,不加置评,只道:“那我来帮你。”
他靠坐在床边,一只手揽过薛枞的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腿弯,将他斜抱在腿上,与自己的大腿相叠,薛枞无力的小腿则软绵绵地垂落下去,无法绷紧的脚尖随着宋澄的动作小幅度晃动着,竟透出股不合时宜的纯稚来。
宋澄环着薛枞,手臂从后背绕过来,不疾不徐地,替他将纽扣一颗颗解开。
但这种放缓的动作无疑加剧了薛枞的难堪。
宋澄的身体很冰,是刚冲了凉水的缘故,薛枞被他箍在怀里,那冷意就汩汩地传递过来,随着游移的指尖,像是要钻进骨骼里,更令他产生一种被冷血动物缠绕裹覆的错觉。
随着最后一颗纽扣解开,薛枞身上黑色的丝绸睡衣终于滑落下去,露出削薄却并不算瘦弱的上半身来。长期训练而形成的肌肉薄薄地覆在骨架上,线条流畅而优美。因为总是穿着长袖遮掩而不见日光,他的皮肤算得上是苍白,趁得那些陈年的暗色伤痕愈发明显,却并不显得可怖。宋澄的视线停留了一瞬,又错开了。
薛枞像是被扯着线的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弄,只是终于忍不住将双眼阖上。
宋澄又握着他的腰将他提起,把长裤褪掉,那双笔直修长的腿就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薛枞这些年从没放弃过将腿治愈的希望,治疗和复健都没有停过,也找人学了手法,每天给自己按摩双腿,从最初累得大汗淋漓,到如今已是轻车熟路,也因此没有让双腿的肌肉萎缩,只是免不了比寻常的男人更瘦弱一些。
有什么从头顶将薛枞罩住,他忍不住挣动了一下。
“伸手。”宋澄将长裙套了上去。
薛枞双眼仍然紧闭,眼睫却微微颤动。他的手被宋澄牵引着,穿过了袖口。
宋澄的手此时来到后背,将身后的拉链也拉上了。
薛枞只能维持着双眼紧闭的姿态,好像这是于他而言唯一能做的抵抗。
宋澄又拿起一顶黑色的长发,替薛枞戴上。发梢窸窸窣窣地磨蹭着薛枞的脸,令他想要忽视也做不到。
“好了,”宋澄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他替薛枞理了理裙摆,“看一看吧。”
薛枞却将头垂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