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61)
“球球在外头待不惯,”黎问道,又将木盒揭开,里面摆满了各个品牌与口味的月饼,“你喜欢吃哪种?”
薛枞不太偏好吃甜食,看着琳琅满目的包装都觉得撑,却见黎问眼中满是兴致勃勃的神色,只得随意挑了一种。
黎问坐在一旁,等他吃完晚饭,便一手抱起整盒的月饼,一手慢慢推着薛枞的轮椅:“去花园吃,顺便看看月亮。”
薛枞任他推着,倒也不觉得那么无趣了。
从前姐姐还在的时候,是决计不会放过任何节日的。趁薛薇心情好时她便旁敲侧击,求来薛枞的半日休息,再想办法把薛枞带去各个不重样的地方庆祝,偶尔还会叫上宋澄一道,将这城市都踏遍了。确乎是单纯又快乐的日子。
可在那之后,薛枞的生命里便没有所谓“节日”可言了。时至今日,薛枞也多少能懂得一点薛薇对于节日的冷漠与无动于衷,这大概也是他少有的、能与薛薇共情的时刻。
花园的壁灯与铺在路边的小圆灯都被黎问打开了,泛着莹莹暖光,比不可捉摸的幽幽月色来得还亮堂一些。
黎问用小刀将每种月饼都划成三瓣,挑了薛枞选好的口味,叉起来递给他。见薛枞伸手过来,却故意避开,直接喂到了他的嘴里。
“好吃吗?”
薛枞差点被呛住,却也应了声:“嗯。”
黎问又替他叉了块流心月饼,忙不迭往他嘴里塞。薛枞又被迫咽下一口,见他还没停止的意思,忙道:“够了够了。”
黎问这才作罢,想了片刻,生硬道:“那……赏月吧?”
显然他也知道今夜这月没什么可赏。
薛枞抬头,恰逢一轮银月镶了边儿似的挂在云梢,顷刻便被遮掩了。
夜色糅进他的眼睛,空空荡荡的,只留下沉沉暗影。
待黎问解决完剩下的七八个月饼,薛枞有些担心他会噎坏了,才催着人往房间里走。进门的时候,见客厅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听到动静,那小孩儿先抬起头来:“小叔,我们等你很久啦。”
黎问没理他,对他身侧的男人道:“大哥。”
那男人也起身走来。
黎问注意到薛枞反常地绷紧了身体,还以为他是紧张,便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可薛枞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他看着忘了关的电视,对黎问道:“遥控器。”
黎问去桌上拿了递给他,顺带看了眼节目,似乎是一个芭蕾舞经典剧目的锦集。
位于中央的舞者年轻而美丽,或许因为扮演的角色是位公主的缘故,显出些逼人的高傲来,只站在那里便是令人移不开眼的夺目容色。
她穿着纯白的舞服,勾勒出细瘦而纤长的身形,散开的裙摆与发饰一样,泛着层浅浅的蓝色。变换着舞步的双腿修长,脖颈纤细,狭长的黑眸中虽无笑意,却满是骄傲与自信的神色,宛如真正的公主一般。
这画面引得黎问探寻地又看一眼,却不是因为姿容的缘故,他转而看向薛枞,道:“她长得和你……”
有点像。
话没说完,薛枞已经抢过遥控器,“啪”地将屏幕关掉了。
这举动算得上是毫无礼貌,可谁都没说什么。
除了黎申在一旁“哎”了一声,见大家都缄口不言,也只得住了嘴。
突兀的举动被揭过不谈。
黎江穆已经走到薛枞身前,向他伸出手来:“我是申儿的爸爸,这次是特地将他领来,向你道歉的。”
薛枞礼节性地与他回握,听他说了几句,才从方才的惊悸里回过神来:“没关系。我和黎问说过了。”
“是我没有教育好他,怪我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太少,”黎江穆叹了口气,牵着黎申的手,让他也在薛枞身边站定,“这歉意得我先表示,才好以身作则。薛枞,实在是太抱歉了。”
黎申见父亲率先低头,踟蹰许久,也开口道:“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声如蚊蚋,可薛枞也听清了,见他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也不想再多作为难。
黎问却插上一嘴,对黎申道:“叫人。”
黎申迷迷瞪瞪看了眼自家小叔叔,不情不愿对薛枞道:“……对不起,大哥哥。”
黎问又瞥了他一眼,黎申被瞪出了一身冷汗,才如梦初醒般迷糊地又对薛枞开口道:“哦,叔叔?”
黎问这才满意地闭嘴。
黎江穆见他们谈完,才继续对薛枞说道:“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他的年纪看上去比黎问长上许多,眼角都生了些细纹,与薛枞说话的时候,更像是长辈对小辈一样。薛枞虽然觉得没什么会麻烦到他的地方,仍答应道:“好的。”
黎江穆又递给他一张名片:“不用不好意思,是我们家欠你这回。”
他嘴角始终噙着笑,是混迹官场的人特有的那种不远不近的神色,总有几分令人琢磨不透。
薛枞因为职业的关系,与这类人多少也打过交道,知道只有接受了示好,才能真正令黎江穆安心,毕竟这事捅出去,也会有损他的名声与仕途。当下便也不再多说,将名片收下了。
一旁的黎申在黎问旁边却很是躁动。
他是想黎问像以前那样抱抱他、与他一起玩儿的,可小叔叔今天始终没这意思,冷淡极了,黎申只好灰溜溜地跑去一旁逗猫,没多久,还被哪只不长眼的挠了一爪子。
黎问平素里与黎江穆也没太多话可聊,见薛枞已经是准备休息的架势,便直接对大哥下了逐客令:“不回去吗?”
黎家的人早就熟悉黎问的性格,也不着恼,只引着他去了靠近楼梯的一个角落:“我有事和你谈。”
他们站的地方摆着架三角钢琴,黎问便坐在琴凳上,半倚着靠在钢琴旁,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听你二哥说,”黎江穆从烟盒里掏出一根,夹在指尖,“他说,你迷上了一个人。但他在这方面向来没个正经,我也不全信。”
黎问把他手里的烟缴了,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交朋友而已。”
“什么朋友需要交到家里来?”
“那什么时候,连这种事也要你们来管?”黎问的语气沉了一些,“黎申在外头捅了他一刀,难道就这么算了?”
黎江穆在儿子的事情上也硬气不起来:“不是‘我们’,只是我,爸妈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知道又怎么样?”黎问不甚在意地答道,“大哥,你究竟要问些什么。”
黎江穆比黎问大了一轮还多,向来秉持着长兄如父的念头,只是碍于忙碌,才没能时刻盯着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的幼弟。说到底,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管住。
也幸好黎问从读书起,就不需要别人替他费什么心思,虽常有出格之举,却也没耽误过正事。
可黎江穆是头一次,不放心起弟弟的品行来,他总觉得黎问被那个感情上不着调的二弟带坏了。
“虽然我自己家事都没理清楚,婚姻也失败了,按理是没什么资格教导你,但你也可以把我当做前车之鉴……你要记得,不论是哪种关系,”黎江穆顿了一顿,虽然二弟换来换去的情人里也不乏同性,他仍是不太接受得了,“男人和男人也一样,轻易开始和结束都是不负责任——”
“大哥,你在说什么,”黎问见他话里的意思越来越离谱,将他截住,“你还真信了?”
黎江穆确然是不信的,但来到黎问家里转悠一圈,却回过味来一样,琢磨着弟弟和薛枞之间,还真有些难以挑明的气氛:“先别管我信没信,你怎么想的,自己明白没?”
见黎问不答,又道:“本就没人管得住你,问问,但你要知道,养一个人在身边,和养猫养狗是不一样的。”
黎问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没觉出“养一个人”究竟是哪种含义。
“妈妈生你的时候年纪不轻,差点去了半条命,”黎江穆继续道,“家里人都随着她心肝宝贝儿似的宠你,一概由着你的性子做事,也还好没闯下祸事来。”